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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内情

    其实幽冥之中也不止是弃天一个察觉到了不对,像是心思略深些的刀无当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只是裴忱走的时日尚短,少司命的力量也很为人所忌惮,现下暂时是不会生乱。

    裴忱这厢日子过得倒是还算舒心,他身上的伤势果然在安定下来之后彻底地爆发出来,在他感知之中,那几乎是一场在他身体里烧了三天三夜的火,可却有什么东西像是火后没有烧尽的野草一般蓬勃地生长了起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恍若隔世,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身处何地。入目是昆仑的景色,这还叫他有一瞬的怔忡,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回了昆仑山上,下一刻将要发生的就是霄风大呼小叫地推门进来,说你还在睡觉?师父又罚了我抄书,不论如何这一回你得帮我!

    然而他很快便明白过来。

    凌云已经不在了,霄风也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门倒是的确开了,进来的人当然不是霄风。

    霄璧步伐轻快地走进来,一眼看见裴忱醒转,不由得喜道:“你醒了?前几日你境况看着不好,我还在想要不要拼着受责罚去请了师父来呢——”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或许她还是感觉自己这话说得有些太亲昵了。

    裴忱只好苦笑,心想幸而自己醒得不算晚,否则把他从大梦之中惊醒的便要是刑殿的诸多刑罚,或是干脆是旁人引来的天劫之类。

    他并未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是很诚恳地感谢道:“我知道此来唐突,实在是辛苦姑娘了。”

    霄璧像是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摆手说道:“不辛苦不辛苦!不过是看你在那里坐了几日罢了,你现在身上可还觉得有什么不适?前些日子看你简直像是火炭一般的烫。”

    裴忱摇了摇头,道:“我已经好了,不日便下山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霄璧眼底掠过了一丝失望的光。不过她也很快便意识到裴忱在山上是留不下去的,师父总是会发现。

    她咬了咬唇,忽然道:“你究竟师从何处?竟能与天魔宫的人交手而不落下风。”

    裴忱一怔,道:“不过是一个散修罢了。”

    散修这两个字似乎让霄璧察觉到了一丝希望,她眼睛霍然变得很亮,裴忱便大概知道她下一刻会说出些什么了,不由得在心底先轻轻一叹。

    “若是如此,昆仑是不拘来处的,你不如也拜在昆仑门下罢!”

    这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一般的说法了,说罢之后霄璧便像是在等着裴忱笑,然而裴忱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霄璧,直到霄璧从不明所以变得有些不安

    裴忱这样看着旁人的时候,其实很有一种压迫感,他已经做了太久的上位者,至于自己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些威严的意味,此刻他已经竭力地在压制这种气息,却依旧是不能够完全消弭。

    他不是有意要让霄璧不安,不过是因为一时间被那种不可能而又无限美好的想象所吸引。

    若是凌云还在,若是他还能回到昆仑,若是这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龌龊事情,也没有魔主要出世的倒悬之危。

    但一切都已经成了虚妄的泡影,终其一生他最多只能在此地遥遥地看着昆仑山上的众人,其中有许多他不喜欢,然而也有很多是为他所挂念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霄璧的问题,只是低低笑了一声,问:“昆仑这一辈,快要到尽头了罢?我可不想做你的师侄。”

    这便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了。当年霄璧还是明珠泪的时候,曾是八面玲珑的剔透心思,重活一世,记忆虽说是没有了,有些东西却不会变,自然听得出裴忱话中意思,便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自讨没趣。

    屋内有一瞬的静默,而后裴忱问道:“天魔宫来犯之前,我听你在刑殿与那起子人讲起几句昆仑山上的龃龉来,只是还没来的及细问便到了今日,若你实在苦恼,不知能否讲与我听?”

    他顿了顿,似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不大得体,又找补了一句。

    “我虽不想做你的师侄,却和你师兄莫逆。你尽可以把我当做是霄浮,事情我听过了便不会往外传一个字。”

    一个人哪里能被全然地当做是另一个人呢?

    然而霄璧许是真的需要找一个人来说出这些苦楚,从前凌云偶尔来看望她,她却碍着派系之争一个字也不能吐露,怕说出来便被师叔所厌弃。虽然知道凌云的性子淡漠未必就在意这些争斗,但她却是实实在在地不愿叫师叔离自己而去。

    故而现下便对着裴忱,她自然而然地便打开了话匣子。

    “说来也简单,是师叔门下一位师兄,经历几番变故之后性子磨砺得十分沉稳,门内许多长老都属意他来做下一任的掌门。偏偏师父觉得师叔的弟子不堪大任,便一直僵持着,你看见那一日是他们拿那位师兄的嫡亲师弟做笺子寻事,要我在一旁看着更是一层提点的意思,是要叫我莫要随意与师叔走得太近了。”

    她顿一顿,喟然道:“近与不近的,现下也没什么所谓了。师叔被天魔宫的人杀了,师兄此后如何自处,还尚未可知。”

    霄璧以为这样大门大派的纷乱争斗会叫裴忱觉得不解。然而裴忱分明是明白的,他听着这话的时候眼里有隐约的悲悯之情,半晌才低低问道:“你师父希望你能当上昆仑的下一任掌门,是么?”

    霄璧点了点头,神情微微黯淡。

    这样的话分明不该与裴忱说,可是小女儿家的心思作祟,她竟是非要说不可了。

    裴忱又问道:“你是不愿意做这个掌门,想要拱手相让么?”

    霄璧迟疑了片刻。

    说起来前一个问题还好回答些,毕竟那是昆仑山上下都知道的秘密。但是这后一个问题却是问到了她心中极为隐秘的所在,这话她不曾敢于任何人讲,哪怕是对师父也不行,那样的话几乎是大逆不道的,她几乎不知怎样才能对着人说出口,至多是午夜梦回时略略在心里讲几句罢了。

    可是对着裴忱,这样的话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仿佛是他们两个此前便相识已久,并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自问哪怕是那个从未谋面的师兄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也不会更为放松些了。只是师兄若还在的话,又哪里还需要她来到昆仑山上呢?或许她在长久的沉睡之后一睁开眼,便要做一个凡人女子过完平淡的一生了。

    “是,我不愿做这个掌门。上山不久,师父一心叫我接替掌门的位子,可是我资历不够,那样繁重的课业几乎叫我喘不过气来——风师兄是个很沉稳的人,若是他来做昆仑的掌门,一定会做得比我好。”

    裴忱听了只是想笑,什么时候霄风也能和沉稳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了?只是还没等笑出来,那点笑意便被深重的悲哀所取代了。

    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他又亲眼看见一个同门叛出了山门,看见师父愈发举步维艰,不得不真的担起一个大师兄的重担的时候。

    裴忱略略低下头去。

    他不想叫霄璧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

    裴忱一直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再见凌云,他心中的愧疚也不是因为自觉有错而起的,但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为再看不见一个没心没肺的霄风。虽说人总是要成长与变化的,这样的变化却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他的手在袖袍之下攥紧了。

    手肘忽然碰见了什么东西,裴忱微微一愣,才想起自己醒来时镜君说了些什么。

    “你师父给你留了一封信。”

    只是后来江南岸到了,他便把这一句话抛在了脑后。现在想来袖中正是这封信,竟没有散失。

    裴忱抽出那封信来。

    霄璧在一旁看着,低呼了一声道:“是云师叔的字迹?”

    她看着裴忱的眼神便不免有些怀疑的意味,但是裴忱此刻已经无暇顾忌自己会不会暴露这样的旁枝末节,他拆开信纸的手几乎是颤抖的,那双手可以执剑稳定地将之刺进一个人的心脏,此刻却握不住一张薄薄的信纸。

    凌云的信写得并不长。

    “我走之后,要叫他们几个珍重,师兄近日有些奇怪,不止是针对霄风,恐怕其中还有旁的内情。我虽查了,却没有什么头绪,知道你手下的暗探厉害,万望在不伤及昆仑众人的前提下帮我查明掌门师兄的谋划,我只担心这会是昆仑一场浩劫。此次前来,我自知是赴死,但也非要赴死不可,我怕错过了,从此便再也见不到她,我总是要见到她的。”

    很难想象,凌云也是那样一个决绝的人。

    裴忱闭了闭眼睛。

    霄璧不想去看那信纸上究竟写了什么,然而下一刻裴忱霍然站起,竟是拿着那张纸展给她看,问:“你可知道你师父究竟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