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的罗生剑遥遥举起,气机将应苍和付长安都锁在其中。
分明是没人见过这一幕的,但是每个人心中都莫名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那是昆仑最高绝学,伤人伤己的昆山剑法,十二剑后无论是敌是己都断无生还的道理。昆山剑法当然也是实力越强威力越大,可是昆仑此前从未有过炼虚境的强者用昆山剑法对敌,一来炼虚境的强者本就稀少,二来到了那个地步,他们举手投足都可退敌,也用不得这样酷烈的东西。
裴忱看上去也不该是个用这剑法的人,他是魔君,冠上一个君字为名的,都应该隐于幕后,绝没有轻易与人下场比斗的道理,从来都是将军指挥着兵士冲锋在前,哪里有将军一马当先的?
只有裴忱自己知道他曾一夜夜对着月辉舞剑,剑光如雪照得他脸色也如雪,他那时候想的就是如何把罗生剑送进魔主的胸膛,当然他也知道那是很难的事情。
大概征天也知道。
所以今日裴忱要用这剑法的时候是熟极而流的,那狂暴的力量第一次得到了解脱,呼啸着冲出了裴忱的身躯,像是离弦之箭脱缰野马。
应苍和付长安都被那样狂暴的力量所慑,一时间竟不敢的动弹,按理说以一敌二裴忱是绝无胜算的,但是这时候裴忱眼里只有那湛湛的紫芒,他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魔主在此刻便破封出世。
就算不为了天下人,也得为了霄浮。
第一剑出,裴忱气势无匹然而脸色已经极尽苍白,应苍在前挡下这一击竟是勉强稳住了身形,他从这剑法上察觉到了一种熟悉得令他心惊的力量,那不是昆山剑法所带来的,而是裴忱身上的某种力量。
但是付长安依旧没能动弹,征天不知何时站在了付长安的身前,他的动作倒是很简单,没什么剑法招式,只牢牢地攥住了付长安的手,就像是先前镜君所做的一样,那看上去有些可笑,却是现在最有用的招数,只要付长安不能把他的心脏在此地剜出来,他就不能在今日唤醒魔主。
跟着是狂风骤雨般的七剑。
昆山剑法从被创造出来的那一日起就从未有人用到过第九剑,裴忱的血仿佛无止境地从口中奔涌出来落在地上也飞溅在应苍的身上,应苍虽然节节败退可是脸上挂着冷笑,裴忱不能用昆山剑法杀了他,但是这剑法会杀了他自己,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
他却没有看见付长安一分分苍白下去的脸色。
第十剑,裴忱能听见自己双臂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也知道自己全身的经脉都已濒临破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出下一剑,只是按着在脑内演练过无数次的剑谱再次强行调动自己周身的真力。
征天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对着付长安微微一笑。
不是胜券在握的笑容也不是什么胜利者的嘲讽,甚至于显得有点悲哀。
可那也不是个败者会有的表情。
付长安终于明白了过来。
“不——不!”
应苍无暇回头,但是那样凄厉的叫声让他不得不有了一瞬的分心,他从未听见过付长安有那样凄厉的声音,好像杜鹃啼血一般。
只是微微的一分神,应苍的肩头便绽开一朵血花。他如今是人的身躯,但是血液依旧是龙血,灿金色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龙族真不像是魔物,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便不只是魔物而是某种流亡的神裔,只是这时候裴忱已经无暇去想这些。
他的血只流得比应苍更多,像是无穷无尽,很难想象一个人的体内会有那么多的血。
裴忱的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应苍还没有倒下,付长安也没有撤离,这最后一剑他就得挥出去。
只要一息尚存就够了,征天素日里总是说无涯种种神异,他平日里也隐约有所感觉但从来不曾真正见识过,若是真的神异,便把他的命从这昆山十二剑下留住罢!
他长笑起来。
第十二剑,山河同哭。
罗生剑似乎也在哀鸣,但是下一瞬裴忱便听不见了。他用出前无古人不知后会不会有来者的完整十二剑,如果他还是昆仑弟子的话,这分明是应该被铭记在昆仑史书上的一幕。
但可笑的是他早已不是昆仑弟子,甚至是个被昆仑厌弃惧怕的存在,是昆仑多少年以来最悖逆的弃徒。有人看见他使出这剑法只会说他是偷师来的,一个不好凌云也会跟着遭了非难,幸而此地现在只有这么几个人,大概谁都不会把这一幕传出去。
应苍也应当是世上唯一一个接下了全套的昆山剑法而还能站着的人,但也只是站着而已。
他已经不能动了,双脚深深地插入了地面,他知道自己的双脚已经显露本体,因为龙爪能深入地下抓住些什么帮助他站得更稳一些,这个男人用近乎疯狂的方法要摧毁自己这道屏障阻止付长安,其实他也做到了。
应苍苦笑起来,这条少年模样的龙脸上又露出了懵懂的神色。
他低声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感觉到了,你分明是可以......”
可以什么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裴忱已经听不见了。
裴忱软软地向后倒去,他的力量已经耗尽,也许现在随便来一个持刀剑的孩童就可以将他杀死。
他却没摔在地上,是几乎动弹不得的镜君勉力托住了他。
现在这里能动弹的人只剩下了付长安和征天,他们两个人依旧在对峙着,没人知道他们究竟会站多久。
可就在裴忱倒下的那一瞬间,付长安忽然感到一股不可抵挡的大力传入他的腕骨!
他没有痛呼,只是一瞬间冷汗涔涔。付长安的腕骨在一瞬间折断,其实对于炼虚境的强者来说这不算什么,一念之间或许断骨就可以重生,不过是两条胳膊罢了。
就在付长安要修复自己腕骨的时候,他发现了不对。
有什么力量横亘在他的体内,叫他的腕子依旧不能接续,甚至他现在也不能动了。
有个冷静的声音接过了应苍的话。
“你想说,这小子本可以和魔主共享这个天下的,是么?”
是裴忱的声音,可是醒来的已经不是裴忱。镜君吃惊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裴忱本该是站不起来的,他已经筋骨俱断,其实能够活下来都有些匪夷所思,昆山剑法之下这恐怕是第一个生还者。
醒来的裴忱眼底流淌着熔岩一样的暗红光芒,他逼视着应苍,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那不是裴忱惯有的表情,裴忱在嘲讽旁人的时候总像也在自嘲,而如今这个‘裴忱’眼里却满是真正的睥睨,他的确看不起眼前人。
“是你。”付长安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怎么,你夺舍了不成?”
是的,那一瞬间征天震断了付长安的腕骨叫他不能掏出自己的心来,而后借用了裴忱的身子站在众人面前,那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裴忱的身体里此刻已经是空荡荡的,不再有什么力量能被征天所借用了。
“只是借用一下。”征天不置可否道。“你还是不大清楚我究竟是个什么存在。”
付长安看着自己脚下,那里的动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渐渐停息了,如果裴忱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许他就不会孤注一掷地一口气把十二剑全部使出来。
“他的血也很奇怪,那种力量是与我主同源的,却迫使我主进入了安眠。”
“是啊。”征天冷笑一声。“当然是同源的,你以为你主子是靠着什么打败了原初之恶?靠着他自己天赋异禀么?不!这一卷应运而出的无涯是他的命数,也是他的劫数!”
无涯是从天地中生出来的,或者说是从无数因为征战而死去的神魔之中生出来的,这话征天一直没有对裴忱说,尤其是在他毁了囚魂阵之后。
命数,劫数。
这些都被归结于天道,那岂不是证明裴忱也好甚至于魔主也罢,都依旧苦苦挣扎在天道之下?那会否定裴忱所作的一切。
“这个小子,也配称得上是劫数?”付长安咬牙冷笑。“只是又一次好运地坏了我的大计而已。”
“总有一天,他会是你的劫数,也是你主子的劫数。”征天漫不经心道。“今日你注定唤不醒他,是要再与我斗上一斗么?你知道,我可没多少损伤。”
付长安犹豫了一下。
他是可以同征天搏斗,可是搏斗之后呢?胜败与否,这个封印都已经不是最佳的突破口,这甚至已经成为了最坚固的那一个封印,用最坚固的封印去封印魔主最虚弱的一片魂魄,结果可想而知。
付长安恨恨地看了征天一眼,终于道:“应苍,我们走。”
应苍感到不可置信,可是付长安的语气是不容置喙的,他也只好照办。
镜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听见身边沉闷地一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