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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噩梦

    裴忱没想到自己会以这么高调的姿态再去一回灵月阁,他还记得自己当日离开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那时候的确有很多仓皇逃窜的意味在其中,但更多的是一腔怒火正烧着,但望能手刃付长安。

    他也从未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付长安竟然还活着,而且愈发棘手了起来。

    裴忱走前只给两个人交代了一番。

    一个是与江南岸说自己走这一段时间小心各方暗潮汹涌,尤其留意大燕与大晋的动向。

    大晋眼下正乱,当年林三浪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几个兄弟都远远分封出去却没下杀手,如今再加上他几个叔叔又凑了八个人打得好不热闹,裴忱几乎能想象出顾忘川正在其后冷眼看着,等什么时候出手雷霆一击。

    裴忱也在等,等顾忘川什么时候会向幽冥求援。

    幽冥能立,是承了顾忘川的情。所以现下裴忱也不惮于做顾忘川手中的一把刀,替他扫清些障碍。

    江南岸其实是个行事很稳妥的人,但他凶名太盛,反而许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这些年里能杀那么多人又能全身而退,已经足够证明这一切。

    江南岸看上去不大赞同裴忱在此时去帮灵月阁一把,他似乎觉得裴忱应该有更大的野望,譬如说让灵月阁也俯首称臣。不过裴忱自己清楚灵月阁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他对于去管更多的人也没什么兴趣。

    所以得了江南岸的保证说是会替他料理好幽冥诸多事宜之后,裴忱转而去找了少司命。

    少司命答应帮裴忱看守藏书楼,其实多是冲着裴恂的面子。这一点裴忱也知道,但是这件事还真非去找少司命不可。

    裴忱走上藏书楼,便见到少司命一个人静坐在黑暗之中。

    她素白的脸在黑夜里恍若珠玉生辉,那样坐着的时候,几乎看不出她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更像是一尊精致的塑像,连呼吸也不曾见。

    “你来了。”少司命没有动,连衣服的褶皱都没跟着变一下。“人还没有找到。”

    裴忱不由得讪讪道:“我不是来催你的。”

    “我知道九幽出来的那一个跟你说过什么。”少司命垂眼未去看裴忱。“你也该时刻记着。”

    裴忱苦笑起来,似乎每个人看着他的时候都要提点这么一句。

    不过他还是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开脱的理由。

    “可是你说过,不要在我手下做事。”

    少司命静坐了一阵子,道:“你说的不错,那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裴忱的神色肃然了些许,道:“我有另一件事要拜托你。”

    “你说。”少司命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他一回。

    “我知道你的师兄为何离开。”裴忱其实早就想说这件事,只是一直以来他手下的人都不曾找到那人的下落,故而他也一直隐而不发。但那是个很大的隐患,他不想留着。

    冥府四大神使之一的白虎从上一代圣主白夜死后便不知所踪,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只忠心于白夜一人。

    另一个原因是他怀疑白夜的死同裴恂有关。

    那是极为无端的揣测和指责,所以没人相信他,他也因此愤怒地离开。

    问题便在这上头。

    冥府之中杀人最多的是白虎,他凶名在外,性子也十分偏执,这样的人从不知能做出什么事来。裴忱整合了冥府与九幽重铸幽冥的消息传入白虎耳中,还不知他会是个什么反应,若是觉得裴忱和裴恂在此事上联手,也许对白夜的死就会有更多怀疑。

    白虎奈何不了裴忱,但裴恂此刻一个人留在应京城中。

    “我希望你能劝一劝他。”裴忱沉声说道。

    少司命又是半晌不曾说话,而后终于道:“我从前便劝过。”

    裴忱想,那当然是没有用的。白虎眼里,少司命大概不过是一个新近才找回自己全部灵魂的小可怜,那么多年都全身心信任着裴恂,当然要替裴恂说话。

    “那么,如果他出手了,我希望你能想办法拦住他。”裴忱抬起头来。“我不知我在百越都会遇见什么,也许到时无暇他顾。从我离开那一日起,一切追索白虎下落的暗探都会把消息交给你,你或许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少司命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裴忱离开的时候,听见她在他身后轻声说:“谢谢。”

    这件事本该是裴忱反过来说一声谢谢的,但是他没有说,也没有拒绝少司命的道谢。

    正是草木生发的季节,山中也是一般的生机盎然。裴忱分明可以很快便到灵月阁去,却是有意地放慢了脚步。

    他要叫苍枫晚知道,他不是非要去帮忙不可。

    也是想在路上同弃天多相处一阵子,叫这小子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弃天大概也见过各地风光,但总无心去欣赏。这一回跟在裴忱身边,总算不用担心旁人来追杀,一路上倒是活泛了不少。

    他身上的魔气被裴忱和征天合计了一回以后,为他新创一门功法,专引渡身上魔气为己用,故而弃天现下进境飞快不说,从前看着身上几分阴森之气现下也几乎消弭不见,便是个寻常少年人的模样。

    师徒俩这厢倒是轻松愉快,灵月阁却是一派愁云惨雾。

    是夜,苍枫晚也不避讳些什么,便在雪无尘塌边坐着。

    他腰背挺得笔直,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本来屋子里是该有侍女的,阁主总归要有阁主的排场。

    但是人此刻都被遣了出去,因为有许多东西都不是旁人所能看见的。

    苍枫晚的名字里有一个晚字。

    但是他其实很不喜欢夜色,因为夜晚会让他想起很多东西,譬如说名为光明却对他和雪无尘而言是天下至暗之地的那个地方,那里的夜晚总是杀机四伏的,他要担心同伴忽然对他和雪无尘下手,那是大光明宫训练杀手的一种方式,让那些少年人彼此厮杀,百中甚至千中取一,活下来的人才能是最优秀的杀手。

    这是西域人尽皆知的秘密,但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大光明宫,有的是笃定那样能让自己得到更多的明尊庇佑,有的是因为无力抚养。大光明宫在这件事上一直是坦坦荡荡的,会有人因此深恨大光明宫,也会有人为此更加敬仰明尊。

    从那地狱一般的所在出来后,他和雪无尘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安稳地睡上一觉。他们会在梦里无数次惊醒,梦见自己心脏已经被一把匕首穿透。

    那本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可是如今雪无尘像是又回到了那段时日。

    苍枫晚听见了雪无尘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他在心里默数,不过五息,便听见雪无尘大叫一声翻身坐起。

    苍枫晚袖袍一挥,点燃房中烛火。

    他做这件事仿佛已经是熟极而流。

    “那是梦。”苍枫晚低低道。

    雪无尘拼命地摇头。

    “不!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你每天都会做这个梦。”苍枫晚探身过去,将雪无尘额头上的涔涔汗水擦尽。

    “每天都不一样,她每一日都在等着我,计算我剩下的时日。”雪无尘伏在塌上,渐渐浑身战栗。“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如果一直在她手下,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苍枫晚看着雪无尘,眼神渐渐晦暗。

    他那一瞬间很想把雪无尘抓过来狠狠地摇晃一番,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都摇晃出去。但是看见雪无尘此刻摇摇欲坠的姿态,他伸出去的手便转而轻轻落在了雪无尘肩上。

    “你自己想一想,你愿意么?”苍枫晚似是在问雪无尘,也像是在问自己。

    他当然是不愿意的。

    但是雪无尘——他此刻有些拿不准。

    或许雪无尘是被他所裹挟着做出了那个决定,虽然那本该致命的一击是雪无尘下的手,但是他还记得雪无尘的手抖得有多厉害,从此雪无尘不大愿意见血,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果然,苍枫晚不曾听见雪无尘的答话。

    他只是听见了一声低低的抽泣。

    雪无尘知道自己不该哭。

    灵月阁的阁主,在外人面前落泪,那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也许他一开始就不该做这个阁主。他本想要的只有现世安稳,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想起自己扶着浑身是血的苍枫晚来到百越的那一天,上首的女子本给他的感觉很像镜君,一样高高在上,只是她是个成年女子的模样,妩媚而威严,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头上银饰寂然无声。

    止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为什么要保你们?”

    那也是止水在被关入圣湖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那个时候她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唯有头还昂着不肯低下。

    为什么呢?

    现下雪无尘也很想问了。

    问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至于日日都要受折磨。

    雪无尘终于又开口说话,他努力叫自己显得镇定一些。

    “你不是写了信么——那小子如今在哪?他该知道,圣湖要是守不住,大家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