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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永定

    大殿中一片静默,蔡璋似乎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样的结局。

    姬思玄的眼睛瞪得很大,眼底也似乎有血色蔓延出来爬在眼球上,蔡璋往前走了两步,她走得很慢,然而姬思玄是缓缓倒下的,所以到底还是接住了。

    蔡璋身上是一件莲青色的衣裳,本来是将她衬得很美,然而这会那衣服上渐渐染了斑驳的血色,很难想象一个人体内能有那么多的血。

    但姬思玄的身上没有伤痕,那一手几乎算得上是催剑成尘,偏生每一粒尘埃又是锋锐无比的,从人身上钻进去,竟是没留下什么外伤,若非此刻姬思玄血流成河,简直看不出方才那一手是伤着了她。

    旁人不知,裴忱却知那是灵月阁的手段,被他们称为天罚,说是月神之怒,然而说穿了不值一提,只是那剑尘入体再被召回,并不能留下痕迹,便也没什么人有证据说他们是如何动手的,而今这位月使在众人面前使出这一招,看来是没发觉梁上还有这许多的旁观者。

    姬思玄的呼吸一分分衰微下去,她不过是一个凡人,这样的伤势已经算得回天乏术。蔡璋始终没有说话,只木然地坐在那里,任由血迹染遍全身。

    这不过是阁中手段,并不是真正的天罚,然而能造就这样的结果,又不得不说真是天罚,若非天罚,一对母女何以要落到这样的下场?

    蔡璋垂着头,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垂下一缕额发来,于是那额发上也沾着血。

    最后她们二人都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已说无可说。

    还是那月使上前一步。

    “时间不多了。”

    蔡璋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她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看着月使又一招手,将剑尘原路召回。只是再恢复不成一把剑,只好随意散落一边。

    顾忘川从梁上落下,蔡璋神情惨白难看,却也还是没有动手。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此刻动手,不过是再多一具尸体罢了。虽早有预料,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顾忘川为何一定要让姬思玄死。

    是要她也如鲠在喉怀恨在心,要她也尝尝如此煎熬滋味,他们二人之间是不共戴天的仇,可眼下又必要去合作,不知合作什么时候会终止,也不知二人何时才能拔剑相向,所以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日都是磨难。

    “收拾干净,宣布国丧罢。”顾忘川看蔡璋神色,只微微一笑。他的语气甚至是轻松写意的,似乎全然不惮于刺激蔡璋,想来是认定了便是蔡璋会不顾一切地发疯也并不是他的对手。

    其实裴忱也知道蔡璋不会疯,她心性绝非凡俗,便是要为留下来寻着机会给顾忘川一刀,也绝不会就此随姬思玄而去的。

    国丧钟声响起的时候,究竟多少人为之惊忡又多少人各怀心思便不得而知了,只顾忘川终于脱去那一身白衣换上玄色衣衫,他想要为之送葬的人终究是没有死,可现下那似乎也变得不再重要。

    裴忱没有急着离开北燕,他看着顾忘川一身玄色冕服登基为帝接受他人三呼万岁,只觉有些可笑。能得万岁之人世上或许是有,然而从不是帝王。

    顾忘川这个名字似乎也从此消逝了,留下来的是北燕的帝王姬思恪,年号永定。

    可永定两个字,又纯乎是一场虚妄了。

    世人似乎也有疑虑,然而蔡璋亲自为人验明正身,太医看过先帝尸体又确乎找不出什么为人谋杀的痕迹来,无毒无伤,他们不敢剖尸验看,便也发现不了旁的异状。

    顾忘川一人坐在深宫之中,他没有去见蔡璋,二人都很会做表面工夫,可无人看着的时候也最不愿意做。

    这时帘子忽然一动。

    “退下。”顾忘川头也未抬,却忽然觉着不对,猛地抬起头来。

    镜君站在他桌案前,神情有些玩味。

    “你并没有用到我的力量,为何要让裴家小子来劝我?”

    顾忘川低低笑了。

    “我以为山中老人该是个聪明人,所以不必我说也知道。”

    “那是另外的价钱。”镜君挑眉。

    “我希望两国结友,这对你也有好处。”顾忘川淡淡道。“回鹘苦寒蛮僻之地,多是荒蛮之民,大光明宫想来也很希望能在旁的地方发展些信徒,譬如说北燕。”

    “这可不像是九幽的人该说的话。”镜君道。

    顾忘川摇了摇头。“幽冥之主若要为世之浩劫,我自然不能让更多的人有此信仰。只是师尊那里,我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对抗,故而还是需要些借口,于是大光明宫趁虚而入,便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镜君拊掌,笑意却有些冰冷。

    “好算盘,祸水东引,叫大光明宫与九幽相斗。”

    “宫主这是不答应?”顾忘川并不惊慌失措,他手中狼毫笔蘸饱了朱砂,落在折子上的字也娇艳欲滴,像是将流未流的血痕。

    镜君却道:“我答应,因为我与九幽,也是血海深仇。”

    “是了,你是饮冰族人。”顾忘川叹息道。“如此,我还有个请求。”

    镜君并不动怒,但语气依旧是沉沉的。

    “陛下,你的请求似乎有些多。”

    “宫主要回大光明宫去,自然助力多些也是好的。裴忱虽然身怀重宝,到底也不过是个修行低微的小子,关键时刻才堪大用,又谁也不知道究竟用不用得出来,而贵使的力量虽强,想要以一敌五也不大容易。宫主虽是炼虚,那掌控了大光明宫防御阵法的现任宫主却也不是好对付的,所以,我不过想借给你一个人。”

    顾忘川娓娓道来,从头到尾都未成称过一个朕字,姿态是十足的低,几乎不像一个帝王。

    “我请求宫主,能将我师妹送到北地去看一眼她的故乡,或许她会想起些什么,与你我都有益处。”

    镜君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忘川。

    “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她缓声道。“但若是你坚持,我便答应你。”

    当裴忱知道同行之人中多了一个明珠泪的时候,心下的震惊自然是无以言表的。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明珠泪还有并肩同行的一天,只看着明珠泪却似无所觉,甚至还饶有兴趣带着那珠帘,说是要让旁人发觉不了行踪,只可惜她生得太出尘,便是戴着也会引来旁人瞩目,以裴忱看来,这倒更像是玩心。

    要回大光明宫去的镜君,似乎与以往又有不同。裴忱能觉出她身上那冷沉的气势,那是属于山中老人的气势,是一宫之主的威严,不知那现任宫主是什么样子,依稀记得曾从那几个前神使口中听见名字,似是叫心月狐的,这名字乃是从二十八星宿演变而来,故而裴忱听着便有些恶感,总觉此人该配不上这名字。

    一直到离了北燕,顾忘川都没有撕毁协定的迹象,众人一路听着对新皇的赞颂出了国境,北燕之北多高山峻岭,阳春时节山巅也有飞雪。两个饮冰族的自不觉得什么,裴忱和阿尔曼也还罢了,剩下一个宋鹂暂且还在筑基开窍,日日行走着便十分辛苦。

    这一日宋鹂朝地上一坐,那架势是说什么也得先歇上一歇,镜君见她疲累不似作伪,便从袖中掏出一面镜子来。

    “也好,给你看些新鲜。”

    裴忱知道能从镜君袖子里掏出来的,定然不是普通的镜子。他有些好奇地凑上前去,问道:“这镜子里能看见什么?”

    “看见大光明宫。”镜君淡淡道。“心月狐这许久也没发现我的布置,果真还是扶不上墙的。”

    众人一并向镜中望去,看见的果然是大光明宫正殿景象,那明尊像下的御座上坐的乃是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起初看不出她的长相,镜君指尖拂过镜面去,便也看得见了。

    那女子生得很美,冰肌雪肤高鼻深目,是典型回鹘人的长相,不知为何会有个唤做心月狐的汉名。只是那美貌也是过于凌厉的,细看之下便觉得此人颇有心机谋算,不是好相与之辈,不过若非如此,这心月狐便也不会在镜君之后坐上宫主的位置了。

    殿中还有几人,心月狐左手处,赫然便是被镜君一手重创的玄豺。众人还欲再看,心月狐的目光却忽然冷冷转过,她一扬手,镜君便霍然将镜面一掩,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再挪了袖子便看那镜面已经寸寸粉碎,映不出什么来了。

    “宫主?”玄豺见心月狐忽然动手,不明所以道。

    “无事。”心月狐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似是不愿多说。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安,镜君未死,方才那窥视的手段定是出于她手,难不成她是要回来了?

    偏生此时玄豺还在一边絮絮,话里话外都是自觉关心的意思,更叫心月狐烦闷不堪,低喝一声:“闭嘴!”

    玄豺立时不敢做声。心月狐扫了玄豺一眼,眼底隐约闪过一丝不耐。

    素日看着还有半分的神韵在,这样看却是一丝也不像了。

    只这世上,本也没有能十足像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