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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恩仇

    裴忱还未来得及想出应对,便觉眼前闪过一道血光。他起初还以为是镜君出手,下一瞬才明白过来,最终还是沉寂已久的征天叫这阵仗给惊醒过来。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动起来,一把狠狠捏住缠上颈间的鬼手。尉迟影以为那是裴忱的垂死挣扎,正冷间,却看见那鬼手像是遇见克星一般,要拼命地向回缩。

    只可惜此刻已经不是鬼手想要脱身便能脱身的时候了,裴忱依旧牢牢地捏着那本来无形的鬼手,此刻那手也正如实体,而裴忱的手则更像是火炭,将之灼烧出了青烟。

    镜君忽然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裴忱。

    她感受到此刻裴忱的气势与方才是截然不同的,若不是她一直眼看着,便几乎要以为裴忱是换了一个人。

    “你想杀我,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裴忱冷笑了起来。“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夺舍。”

    鬼手由实体又渐渐变回了透明模样,眼见着下一秒便要消失,裴忱却忽然松了手,于是那些鬼手忙不迭地缩了回去,只剩下尉迟影定定地与裴忱对视。

    “这地方阴煞之气倒重,看来你没少作孽,便是死在这里也不算冤枉。”裴忱淡淡道。

    罗生剑自进了这屋子便不曾黯淡下去,但此前裴忱一直以为是飞头蛮在附近逡巡不去影响了这剑,并未想过这便是对方的陷阱所在。

    尉迟影此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不明白自己这几乎是所向披靡的一招为什么会被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开,若是镜君出手倒也罢了,可出手的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方才裴忱冲入这里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馈赠,此刻却终于知道,这更像是一个玩笑。

    此刻自然不是裴忱在说话。

    裴忱几乎喜极而泣,他没有赌错,征天确实是醒了,虽不知此刻一醒会对征天有些什么影响,可总也比跟着他一同葬身此处要强。

    征天显然醒得也是仓促,又或是没有多余的力量现形,故而径直用了裴忱的身子,但看着一旁镜君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下微微凛然,有些担心露了破绽。

    尉迟影又要结印,然而四面已经起了喊杀声,正是明镜司的人耽搁了这许久已经冲了进来,阿尔曼第一时间便护在了镜君身前,不让别人注意到此地还有这么一个小童存在,毕竟裴忱在此地倒还说得过去,可带着家眷来此,便显得十分诡异。

    幸而四面的人纷纷将眼睛盯在尉迟影身上,倒没人注意到阿尔曼的动作。大光明宫的功法多与火焰和光明有关,但有光的地方便有影子,他们对影的运用也很纯熟,要从这地方遁走也不是什么难事。

    征天尚未回去,裴忱猜的不错,此地的阴煞之气正可以为征天所用,虽不大够用,却也能支持着他的情形不至于恶化,关键时候还能出来护裴忱一二。明镜司的人已经到了,他却也不能白白把此地让出来,不知裴忱会如何应对,索性便自己留下来。

    倒是裴忱暗暗道:“后头没什么危险,你若是要利用此地的阴煞之气,到时候再出来便罢了,眼下还是让我来为妙,免得与明镜司交恶。”

    征天想了一想,自己的确不大愿意与裴忱以外的凡人打交道,也不答话,裴忱只觉神思略一恍惚,再试着扭头时,倒也可以操控己身了。

    “小兄弟还真是深藏不漏。”一个锦衣人看了裴忱一眼,语气颇为赞赏。“若不是时候不对,定要向上头说说,让小兄弟来我司任职。”

    裴忱一言一行,并不很像北燕之人,然而晋人在明镜司任职也不是不曾有过先例,故而这人才有此一言,倒也是好意,可由裴忱听来却十分的好笑,叫他进明镜司,他倒想知道明镜司是不是下一刻也会遭逢大难。

    眼下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只点一点头,道:“小弟不察,中了奸人的圈套,好在还有些手段在身上,不然还真叫他得手了。”

    锦衣人犹豫一瞬,裴忱看他向四下里张望一眼,心中明镜也似。这样一个小小的镇甸,本不会有许多明镜司的人,然而此地现下几乎可以说是人山人海,说不定是明镜司设在几个地方的衙门一同行动,功劳要是真落在自己身上,恐怕其他人都要不愿。

    他连忙道:“若不是有诸位相救,我只怕要折在这里,如今此地有诸位大人在,也没在下什么事情,我还要回去看看娘子有没有受了惊吓,便不久留。”

    裴忱拔步要走,却听见身后沉沉一声站住。

    他脚步一顿,后背已然紧绷起来,侧身只见到一个脸色阴沉的锦衣人站在当地,那锦衣人的一双眼睛像是十分精明的样子,转眼间已经将裴忱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那屋子里,躺的是个男人。”他顿了顿,又讥诮一笑。“你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先前却为何要蒙骗我等?”

    裴忱叫他这语气弄得十分不悦,当下也微沉了脸色。他不愿与明镜司起冲突是真,然而修者大多孤僻桀骜,要是一味退让反倒叫人怀疑,这锦衣人的做法显然已经叫他自己的同僚都有些不满,毕竟裴忱先前说了不争功,这贼人却实打实是与他过招落了下风才给了他们机会一拥而入,此刻这问话倒像是落井下石一般。

    “便是免得叫阁下这样的人多加盘问。”他淡淡道。“便是阁下觉得伤风败俗,明镜司也不是管人伦理纲常的地方,若没旁的事情,我也该回去了。”

    “鹿范!”一旁一个锦衣人低声喝道。

    他果然是引起了旁人的不满,可这鹿范也不知为何,像是铁了心要与裴忱过不去一样,又冷笑道:“我自没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可你境界低微,这贼子却是只差一步便要晋入炼神境的,你又是用了什么本事,能与他相抗?”

    “旁人压箱底的本事,阁下也要问?”裴忱本想再问一句难道明镜司日日便是查管这样的闲事,想到四下里都是明镜司的人,话在嘴边转了一圈便咽了回去。“是不是我该束手就擒倒毙此地,也不知阁下会不会为我敛尸。”

    鹿范被裴忱抢白得哑口无言,一时间涨红了脸,裴忱却已经自顾自地去了。

    他方到客栈门口,便听身后有人疾呼要他留步,裴忱一回头,却是最先来查问他的那个锦衣人,他依稀记得吕春秋先前称了此人一声李先生,便也依样打了个招呼,语气仍是淡淡的,是被鹿范抢白过后的不忿模样。

    “不必如此客气,我看着痴长几岁,便叫声大哥吧。”姓李的朗笑道,下一刻神色却有些赧然,裴忱很轻易便猜到他心思,微笑道:“不必替人道歉,大哥侠肝义胆,又及时伸了援手,小弟再感激不过。”

    “不不不,今晚是多亏了小兄弟,只是今夜这里人多眼杂,若真将功劳归了小兄弟,只怕叫其他弟兄寒心,不知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裴忱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镜君说吕春秋开的那张方子上,有药材是这小镇寻不到的,刚巧药方叫他誊了一份正在袖中,当下便掏出来道:“若如此,小弟也不客气,先前吕先生开了方子,只这镇甸之中恐药材短缺,大哥不妨指点我一番,好叫小弟知道该往何处寻药。”

    他隐约知道其上有些东西多少对寻常修者而言是有些金贵的,镜君看不上理所当然,若指望着这明镜司一个小小皂吏全数凑齐,只怕也太强人所难,故而只说要他指点往何处寻,却不想竟得了包票。

    “你放心,明镜司里能将药材凑齐,明日便送与贤伉俪——”话说到一半,他似是想起了裴忱这一对有些特殊,便止住了话头,生硬客套几句,便又回去料理尉迟影之事了。

    裴忱无奈摇头,忽然想起自己与阿尔曼充作兄弟其实也无不可,看来还是叫镜君给摆了一道,回头正见镜君站在大堂之中,脸上还挂着一丝可疑的笑影,无奈摇头道:“你大抵是早想到了这么一遭。”

    “人生在世,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镜君低笑一声,并不掩饰自己的用意,裴忱与她并肩上楼,一面低声问道:“左使情形如何?”

    “毒没有扩散,只要避开左臂动用真气还是耗费甚剧,故而需要静养,且看明日用了吕春秋的药待当如何。”镜君神色有些郁郁,显然阿尔曼这不轻的伤势令她十分忧心,忧心之余又更愤怒于昔日属下的背叛,裴忱此时走在她身边,只觉得呼吸几分困难,显然是镜君无意识地泄露了些气机。

    二人推开门,正看见阿尔曼捂着臂膀,额头渗出涔涔的冷汗,只他循声抬头一望,脸上苦痛神色便全掩了去,语气也变作如常。

    “小子,今晚倒是多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