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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洞见

    临江别那一番话听上去像是要裴忱自此跟着他修行,裴忱便也想当然了。只头一天被莫名催逼着跳了一回崖便被打发回去,第二日再去寻的时候——幸而一早问了临江别该往何处去才能寻到他——便愕然发现人居然还酣然高卧着,此时他总算是明白过来昨日里为何弟子们都是一脸的惊诧莫名了,因为此人在那时辰里本是不会出现的。

    裴忱只好在僻静处自去修炼,幸而临江别这里罕有人烟,如此情形才不会落入来往弟子的眼中。等日头几乎挪到正中的时候,他才觉出周围有了旁人的气机,一睁眼,是临江别正好整以暇地看他。

    “倒是很勤勉,只是修行这条路上,勤未必就能补拙。”临江别这话说来似乎是无意,然而听在裴忱耳中,却是一番嘲弄的意思,他自知这二十岁开了六窍在这样的大门大派里太不起眼,原是不该叫哪一个长老看中的,有心要辩解,却又觉得无从辩起。

    于是只好默默起身行了一礼。“不知长老此时会来。”

    “你这话里有怨气。”临江别笑吟吟瞧他,因为是在树影下头,他也没有去挡自己的眼睛,于是显得有些狡黠。“是觉得我不应该这样戳你的痛处,还是觉得我说得有失偏颇?”

    裴忱不肯答他。

    临江别也不恼。“你窍穴未开,许多东西练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我仍有可以教你的,你且坐下来。”

    裴忱听他总算进入正题,脸上未现出多少急迫来,但行动得却是极迅捷,临江别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一笑。“果真是勤勉的,只能悟到多少,就全看你自己了。”

    临江别一字一句地说来,居然用得还是传音入密,裴忱起初听得用心,只听着听着,面色便渐渐古怪起来。

    “您莫不是在戏耍弟子。”裴忱睁开眼,语气倒还算平静,只是这怨气似乎有些挡不住了。

    临江别却神色肃然地摇头。“你若是不能开悟,便是你的悟性还不够,与此法无缘。”

    “这不就是......”裴忱有一刹那的气结。

    若按着临江别所说,他所要做的不过是在睡梦中乞求灵光开悟,天下哪来那么便宜的事情?

    裴忱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临江别已经自顾自去了,看那架势似乎是要再睡上一觉,以践行他这修习法门。裴忱盯着他的背影,不觉摇头,难怪紫霄门下是没有弟子的,这样的修习方式是闻所未闻,怕是有弟子也已经叫他给吓跑了。

    征天的声音响起来,有些戏谑。

    “小子,你待如何?”

    裴忱犹豫了一瞬,最后却道:“我要试上一试。”

    “哦?不怕他在戏耍你?”

    “他一位长老,总不必如此戏耍一个刚入门的弟子,太过迂回,就算是他真和碧霄是一道的,也不必用这样浅显的法子来。”

    征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真不知道他是太看好你,还是想由你自生自灭去。”

    裴忱走的时候显着有些垂头丧气的,临江别站在屋子里头望着,忽然听见有人问道:“你硬将人要了去,可不要就这样糟蹋了一块璞玉。”

    “璞玉?雕琢得出来算是好料子,雕不出来也就是块石头。”临江别转头望着游渡远,似笑非笑道。“你默许了我这么做,不也是心存一点疑虑?他们裴氏与我其实是有些相似之处的,我想看看这孩子的眼睛究竟能看到多远。”

    裴忱还在反复琢磨着临江别所教授他的这一条口诀,前半部分还算得上正常,只后面便开始近乎于胡闹,他闭目凝神,一一照着做过,真气先是经脉中循行一圈,而后在气海处略做停顿,这一处窍穴并未打开,故而这路线并不能算圆融如意,这也是人在开了九处窍穴之前尚只能算是在修真一途中起步,甚至于更像是个武者的缘故。

    这口诀到此处还算是一则修炼的法门,裴忱能隐约感觉到,此法聚天地之灵气的效用其实比他原先用过的许多法子都要迅捷得多,然而接下来,却是要放开对自己身体的管制。这在修炼之中算是大忌,裴忱敢于用,不过仗着自己身边有征天,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征天总是能救护一二的。

    然而这刚聚集起来的真气骤然失去了控制,却也未显得有多么狂暴,只是温驯地在经脉中盘桓了一圈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消散了,其消散的彻底,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裴忱心下有诸多不解,眼下却也只能照着临江别所授,闭目沉神,预备着在睡梦中试炼这究竟是不是一个玩笑了。不过他心中隐约有着期待,先前他撤去对真气的控制时真气那不大寻常的反应似乎就已经验证了这功法的特殊之处。

    等裴忱陷入沉睡之后,征天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原来如此,这小子倒是很有机缘。”

    先前那些消弭无踪的真气一忽儿又出现在裴忱体内,只这一次不是在经脉之中,也不是为搞破坏而出现的,反倒是在裴忱的睡梦之中开始淬炼他的骨骼筋肉。这一点便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神异,然而征天只起先看了两眼,确认这些乱窜的真气不会伤及裴忱之后,便饶有兴趣地将目光转向了裴忱的识海。

    裴忱此刻正在沉睡,他尚不是睡梦中能全然察觉外物的境界,所以昏沉之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征天却察觉出一点端倪来,起先还不能确定,然而愈看愈觉得笃定,若裴忱此刻清醒着,定能看见征天脸上爆出的喜意来,这是前所未有过的,征天仿佛对修者一应的东西都很看不上,再精妙不过的东西也得不了他半个好字作为评价。

    裴忱醒转的时候,只觉并不是睡了一觉,而是愈发的疲累,他正纳罕之间,却听征天道:“他没有在骗你。”

    “可我并未发觉什么变化,只是很累。”裴忱不由得苦笑。

    “那不是一朝一夕能起的变化,只能说你很适合这法门,但若想一日功成,未免也太轻看了旁人。”征天冷笑了一声。“你小子怕是把坏运气都在前半生耗尽了。”

    裴忱头一次听见征天这样笃定地去赞扬什么,刚有些喜上眉梢,又听征天叹道:

    “那人的传承有些古怪,不是全本,可惜全本我也不知何处去寻。”

    “既然残本便叫你觉值得一试,那全本怕是不容于世。”裴忱并未觉着气馁,他翻身坐起,又一次念动法决,倒叫征天吃了一惊。

    “怎么,你不打算歇一歇?”

    “既然有用,累些倒也值得。”裴忱笑道。

    “也好,左右没什么损伤。”征天一向不愿对裴忱的事情置喙过多,听上去依旧是懒洋洋的。

    裴忱便再未去寻过临江别,临江别对此似乎也不在意,两人似乎就此便在彼此的世界里烟消云散再寻不到踪影。

    然而裴忱并不知道,每日里临江别都会来一次,只看见裴忱闭目凝神的样子,带一点惊讶,又带一点叹惋。

    这法门并非游云宗传下来的,而是他偶然所得,他本不欲交予旁人,不是敝帚自珍,而是觉得这东西像极了在误人子弟,若不是自己得的那本手记上言之凿凿,他怕是也不会修炼,饶是如此,还是修炼了几年方察觉到一点不同之处,好在他主修的不是这一条路,故而还坚持了下来。

    他起初叫裴忱来修炼,不过是想看看此子的韧性,加之带一点好奇,想着此法最后既然会叫人能在梦中得窥天机,想来与裴氏也有几分契合,然而现下看裴忱丝毫不肯放松的模样,却又有些后悔了。

    裴忱这样的心性,不该全然耽误在这样一个鸡肋一般的法门上。

    临江别又等了三日,然而三日似乎并不足以叫一个奇迹发生,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推开了眼前那扇门,这些天来他一直很想这么做,叫裴忱早点停下这不知何时才能见效的修炼,裴忱本是可以不用着急的,然而他早在宗门之中为自己树敌,故而不得不去急。

    况且白眼与冷遇也是可以叫人发疯的。

    屋门打开的声音叫裴忱打了个寒噤,那一声在他静谧的天地之中犹如春雷,他霍然睁开眼,眼前却不是木屋里那一方狭小的天地。

    他眼前又是一片暗红色的旷野。

    并非土地是红色的,而是血流得太多,至于成了红色。

    旷野之上还是那个人和那条龙,只是这一次比起在帝络的宫殿里所见,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譬如说龙头的对面悬着一把剑,那把剑也是暗红色的,像是被旷野上那些鲜血所染。

    譬如剑后还站着一个人,但裴忱看不清那张脸。

    而后他听见了那个似乎十分耳熟的声音。他曾经在观星台上听见过一次,所以自此不能忘记,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存在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连你也如此不自量力,要来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