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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第二十一章 身入幻境

    被独孤驰从太极宫赶走,裴凌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回到璇玑台。

    身边两个头戴薄纱的西域女子,一个头发如小麦般的浅金色,另一个则是一头金棕色卷发。

    一个名夏琳,另一个名为冬娜,都是璇玑台的西域女官。

    二人皆是五官深邃,容颜如玉。

    几个身着墨绿色内监服的太监早已守候在璇玑台外,手上抱着特制精巧的木盒。

    带头的那个面容清秀,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精明。一见到裴凌便露出了谄媚的笑容,上前行礼道,“见过神女,神女娘娘果然是仙姿玉貌,天人之姿。咱家是魏皇后宫中的掌印总管,皇后娘娘听说了神女头回来紫垣,特地派咱家来拜见,带了些紫垣特有的玩意,还望神女不弃。”

    裴凌微微扬了扬下巴,让夏琳去打开内监手中的盒子。

    一盒的东海鲛珠,满盒金灿灿的黄金鱼,几对镶银莲花碗,一双象牙镶银筷,还有几匹各色的上好锦帛。

    夏琳长睫微颤,惊叹道,“真是上好的物件。”

    她不禁用手摸了摸,珍珠和黄金触手生凉,却是流光溢彩叫人移不开眼睛。

    裴凌瞥了一眼,道,“皇后娘娘好阔绰,裴凌受之有愧啊。”

    “哪里,神女身份尊贵,自是受得起的。这后宫也不是谁人都有这般待遇的,这些个物什,寻常嫔妃入宫一辈子也见不着。皇后娘娘也是心系大曜,心系神女。”

    “多谢掌印了,替我谢过皇后娘娘。”

    裴凌一壁道谢,一壁从盒中抓出一把黄鱼,和珍珠放到那掌印太监手中,“我初来乍到,璇玑台没什么好茶。掌印拿去给手下人买些茶水就是。”

    “自然自然,神女娘娘日后有何吩咐,尽管叫人到坤宁宫说一声便是,咱家和皇后娘娘必然上心。”

    裴凌颔首。

    那掌印太监按耐不住笑意,连连点头,告别裴凌,带着手下离去。

    夏琳小声嘟囔,“这么上好的东西,还分了大半给旁人宫里。神女娘娘也太阔绰了…”

    裴凌睨了她一眼,“我是才进宫的,你在宫里好歹也有些日子了,别见到一点好物件就两眼放光。碗和筷子留下,剩下的东西拿去分给璇玑台的姐妹。”

    她指了指冬娜,“你俩一起,若是少了谁的,让我知道了,定不轻饶。”

    “是。”

    二人齐齐退下。

    魏皇后如此大献殷勤,想必是察觉了天子对自己的信任,有拉拢之意。

    如此有心,难怪可以宠冠后宫。

    经燕城回紫垣一路的相处,裴凌发觉这民间传说中挥霍无度,跋扈专横的皇帝对自己多加敬重,并无出格之举。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此前她还想了不少方法避宠,至此竟是一个也用不到。

    没了承宠这层威胁,自己便可专心攻读国师手记。

    手记约莫三指厚,其中文字酸涩难懂,裴凌一直读到夜深,不免有些疲乏。

    她用手轻轻揉了揉玉额,依靠在苏绣软枕上,继续翻阅。

    不知过了多久,青铜灯台上的蜡烛已然烧了过半,摇晃的灯影打在裴凌脸上,勾勒出她好看的轮廓。

    见裴凌一直闭目,夏琳上前悄声道,“现已入夜,神女娘娘,是否要熄灯歇息了?”

    裴凌没有回应,怀中抱着国师手稿,呼吸浅浅,似是睡的香甜。

    夏琳上前替她盖好锦被,与冬娜对视一眼。

    二人吹灭蜡烛,大殿陷入黑暗。

    …

    清脆的敲击声惊醒了裴凌,她睁开眼只见自己身着来时的雪白羽衣,身处太极宫空旷的大殿内,自己竟然坐在龙椅之上。

    她心中惊骇,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会在此?

    大殿空荡,又是云雾缭绕,自己周身缠绕着香云,随着她的动作上下翻涌。

    “整的还真花啊。”裴凌冷笑。

    她挥舞着衣袖,看那团似是有灵魂的云雾围绕着她。

    竟有人趁她睡着给她换了一套衣裙,送到太极殿来了。

    难不成是要她今夜侍寝?

    她怪自己过早放下了警惕,咽了口唾沫,准备开溜。

    她快步跳下阶梯,向宫门冲去。

    那雪白羽衣随着她大幅的动作,零落了许多白羽在空中飘荡,如落花四散。

    身后传来一熟悉的声音,“你是何人?”

    裴凌回头,东方承乾的面孔映入眼帘,他松散着头发,上身亵衣敞开,袒露着胸膛。

    裴凌连忙叫停他,“陛下不要过来!”

    东方承乾上下打量她,神情茫然,“你…你可是天人?为何我们会在父皇的大殿之内?”

    裴凌不解。

    皇帝不仅装作不识得她,还说什么父皇的大殿。他父皇曜景帝的大殿,如今不就是他的大殿吗?

    “陛下,我是神女,裴凌。”

    “陛下?神女?”

    东方承乾沉思一晌,倏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是国师口中的神女!原来你是真的。可我为何能见到你?难不成我已经死了…”

    东方承乾的话让裴凌陷入迷惘。

    她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东方承乾身上有很重的刀伤,军服下摆之下是厚实的军靴。且看起来更年轻,比起白天的形同枯槁,此刻他面色惨白,却更具神采。

    年轻的东方承乾眼中满是绝望,语气近乎祈求道,“神女,北伐艰难,曜军半数尸沉黄沙,我也受了重伤,这北漠…还打吗?”

    裴凌明白了,眼前的东方承乾还不是皇帝,是还在北征的皇子。

    皇子承乾在北征一战被前铁勒可汗重伤,两次北征,足足有二十万曜军饮恨漠北。

    越国公裴谙设计引起北漠各部落内战,北漠分裂,皇子承乾才得以二战大捷,成了大曜的储君。

    此役之后,两国死伤惨重,最后以和亲了事,彼此承诺不犯边境。

    自己入了东方承乾的梦,还是十几年前的梦?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所谓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有时战争的胜利不在战场之上,而在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东方承乾陷入思索。

    裴凌走上前,见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倦容,此刻的东方承乾还不是那个心如磐石的冷酷帝王,他也会这般迷惘无助。

    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怜悯,伸手轻抚了抚东方承乾的头顶。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谋者无煌煌之名。

    东方承乾为了成为储君,屡屡征战。

    十万之师,日费千金,而两次北伐的军队足足有四十万。两国交战,何尝不是对国力和人力的考验呢?

    “谋大于战,谋士亦是决胜之关键。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陛下,此战之后莫要再起杀戮了。劳民伤财,也伤你的身子。”

    东方承乾被这仙姿玉貌的女子摸了摸头,不由得身子一颤,心中感到莫大的温暖和安宁。

    神女容颜绝世,却让人生不起邪念。

    “神女,你叫我陛下,难道我死不了,日后还能做这天下之主?”

    裴凌粲然一笑,“那是自然,陛下可要做个好皇帝,取法利泽,垂于万世。”

    得到了神女的承诺,东方承乾心中一阵难以遏制的狂喜,用力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若上天真予我大任,我定会是个名垂万古的皇帝。”

    听到他的承诺,裴凌微微拧眉。

    皇帝的头衔太过耀眼,千万人向往。

    人人都想要千秋帝业,受万世传颂。

    一味为了自己的光环,旁的人事必然会沦为其盛名的祭品。

    身在皇家不能为万民谋福祉,何来的名垂千古?

    “陛下…”

    裴凌还想劝诫几句,只听一阵清脆的响声,好似什么木质敲击铁器的声音。

    几乎是一瞬间,周围的场景变换。

    裴凌从太极殿来到一处宅邸,满天大雪呼啸乱舞,庭院银装素裹,满地清白。

    凛冽的狂风席卷天地,雪花融化在裴凌脸上,冰冷刺骨,她身着羽衣亦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四下无人,她立于一处庄严的宅邸。

    只有身旁一个八九岁的男童跪倒在地,簌簌的鹅毛大雪覆盖在他束发和肩头之上,他衣着单薄,瑟瑟发抖,脸上的泪也结成了冰霜,口中还念念有词。

    “都是二郎的错,王妃,您放过我娘吧…”

    王妃?

    裴凌四顾无人,见这男童一人跪在雪中,不禁起了恻隐之心。

    她用手轻轻扫去男童身上的落雪,“小弟弟,天太冷了,你穿的太少,别跪在此处了。”

    这二郎似乎失了神一般,还呢喃着,“王妃…放了我娘…”

    裴凌见他失魂落魄,用手抚在他额头之上,顿感炙热。

    “这么烫…你发烧了,还跪在此处做什么!”

    裴凌说着拉起他的手臂,就要将他带走,奈何二郎死活不肯移动半分。

    “我不能走…王妃不消气,必会折磨我娘亲的。”

    天下还有这种事,裴凌脾气上来了,“王妃了不起啊,还能这样作践人的。她在哪?带我去寻她,我同她讲个道理。”

    “不要!不要惹怒她…不要…”

    话还没说完,二郎便冻昏了过去,整个人倒在了皑皑白雪中。

    “喂!你别躺雪里啊,很冷的。”

    裴凌拖不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用自身的体温去暖化他冰冷的身子。

    二郎年纪与自己弟弟相仿,一样的稚嫩面孔,昔日弟弟发烧昏迷,自己也是这样抱着他。

    裴凌触景生情,不免更加焦急,抱着他的双手又紧了紧,生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知过了多久,裴凌在雪中已然冻得失去知觉,低头看怀中二郎铁青的脸渐渐有了血色。

    她欣然喃喃道,“太好了,姐姐在这,你不会有事的…”

    二郎沉沉的睡在她怀中,贪恋着久违的温暖,拧紧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片片雪花落满裴凌的发髻,宽大的羽衣包裹着二人,慢慢融于天地一片苍茫的白色。

    “嘡——”

    又是一阵清脆的响声,场景再次转换。

    裴凌猛然睁开眼睛,她身处于一个空旷的大殿之内,两边是幽深如镜的池水,倒映着穹顶层叠的雕刻。

    面前是一个一个黑木镶银轮椅,上面端坐着一个一袭墨色竹纹罗衣的男子,神态沉静。

    男子虽双腿不能行走,脊梁却如山般挺拔。他长相极为俊朗,黑亮垂直的长发,一只简单的竹簪束发,剑眉下一双黑眸清冷无温。

    他皮肤几近一种病态的苍白,然气质高贵脱尘,不似凡人。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盖出淡淡的阴影。

    他抬眸,双眼似古井无波,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你好啊,裴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