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外面传来的一声号令,殿内的人松了一口气。
这是退兵的号令,铁勒士兵纷纷撤退。
不知过了多久,城墙上只剩一人伫立。
凛冽寒风袭面,舞得他长发凌乱,身上银甲白袍早已被鲜血浸透。他手握长刀,跪坐在血泊当中。
连续守城七天,他身体已然到了极限。
“兄长...”
身边传来声音,冷羽惊醒,本能的挥起大刀砍去。
“锵——”
冷兵器撞在一起迸发出一道火花,大刀的刀刃被那清冷女子御剑挡住。
她眉心微蹙,“兄长,是我。”
冷羽闭眼定了定神,揉搓着眉心,试图从厮杀的紧张情绪中放松下来。
“铁勒人暂且退下了,兄长也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守夜。”
“北方的蛮夷爬上城墙你会杀么?”
“我…”
“如此要你何用。”
冷羽打断她,脸上满是倦容,嘴唇皲裂。军民正在清理战场,他从旁人处拿来一个水袋,大口大口的灌入嘴中。
“敌军来犯就叫醒我。”
他眼也不抬的撂下这句话。
长刀在地面上发出粗粝的金属摩擦声,随着他缓慢的步伐渐行渐远。
冷凝玉望着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微微失神,她不懂人的感情,也知兄长和平日不同。
十五年前大曜大败北漠,在北漠极寒之地得到一块奇石,周身散发着寒光的千年玄冰玉。后来这块玉在国师手中化作人形少女,被殿帅冷羽收做义妹,取名冷凝玉。
玉化人之事前所未有,如此身份在整个神洲都格外特殊。
国师教她做人,殿帅教她习武。
因天生道心几近圆满,灵力深厚,御剑如神,她就这样成为了大曜的羽林军副统领,作为一个王朝无往不利的利剑。
她不知因何诞生于世,此生何为归处,除了来自北漠极寒之地,别的一无所知。
做人复杂,要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人与人之间还有爱恨情仇,彼此之间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她学了许多年不得要义。
人常说同乡之谊,她既来自漠北,便绝不举剑伤人。
......
八百金吾卫轻骑离开回梦廊,继续往南方进发。
碍于军中的眼线,南风浔稍稍加快了赶路的进度。即便全天下都等着天子驾崩的消息,结局未定,只能藏起野心。
行至半路,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传来阵阵马蹄声,好似是有大批的军队从紫垣的方向奔着此处来了。
众人屏息凝神,不多时看到了路尽头露出的大曜的旌旗和金吾卫的盔甲。
南风浔也看清了将领,是贺弘嗣。
他是大曜老臣,小女儿刚及笄就被他送入后宫。如今官至左金吾卫大将军,在金吾卫中官职高于南风浔。
贺弘嗣一见他,面露愠色,“世子不是奉旨护驾么?何故在此。”
“陛下命我轻骑护送神女,路上遇到了燕城求援的信使,我等区区八百骑,恐不敌三十万铁勒军,特此回紫垣禀报大将军。如今看来,贺大将军也收到了陛下的指令。”
贺弘嗣挑不出他话里的错处,只道,“不错,既然世子回来了,便归队一同前往燕城。”
和金吾卫大军撞个正着,南风浔就算想避战,如今也是避无可避,为表忠心也得加入。
他拱手笑道,“自然。”
贺弘嗣精于人情世故,短于军事才能。时常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决策,脑袋被驴踢了一般。
南风浔对他的指令罔若未闻,手下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
金吾卫中有南风浔这般出格的眼中钉,家世又是一等一的好,贺弘嗣也不好明面上与之针锋相对,只替陛下安插了几个眼睛在他身边。
大曜的军队不是在西摩罗征西未归,就是分散在各地镇压反叛势力。金吾卫几近倾巢而出,也不过两万人,远远无法与铁勒部队抗衡。
铁勒大军此刻不知曜军虚弱,冷羽勇武无敌,他们一时攻城不下,最怕的就是援军。假若虚张声势,造出大批援军的假象,或许可以不战而胜。
南风浔思索着,却不打算说出来。
让贺弘嗣同铁勒人消耗一番,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如今紫垣城前所未有的空虚,是破城的绝佳机会。无论韩王胜或负,南风家都可以作为后来者得益。
南风浔对曹鹰飞使了个眼色,让他传信给父王。
“大将军且慢。”
裴凌骑着白马走到军前,“不到两万人何以与三十万铁勒军抗衡,免不了厮杀。我有一计,可不费一兵一卒。”
南风浔扶额,心说你可闭嘴吧。
贺弘嗣皱起眉头,不知哪来的女子敢当众打断他,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不费兵卒,感到十分冒犯。
“你是何人?”
裴凌一怔,这还不是显而易见?
“大将军看我像谁?”
贺弘嗣上下打量她,“穿得同个蝇甩子似的,本将军哪知道你是谁。”
“…”
裴凌原是不懂,为何明明识得她的人总问她是何人,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你算何人?
不过她也一直知道最佳的答法。
“老糊涂了你?有病早看大夫。”
一旁的南风浔听得头疼,圆场道,“这是天子命我等护送的神女,有预见神通。”
神女不在马车上,反倒是抛头露面的骑马赶路。
贺弘嗣鼻孔看人,“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无需女子费心。来人,将神女送回紫垣。”
话音刚落,左右上来七八个人。
裴凌扯了扯缰绳,绝尘扬蹄马啸一声,驱开众人。
“计谋便是计谋,只分好坏,不分男女。将军大可不必拿男女之别做托词,但凡是个神志清明的人,都不会带着少于敌军十几倍的士兵去送死。”
神女言语犀利,当众顶撞贺弘嗣。
他脸上颜色不好看,“托词?老夫行军打仗时你还没出生呢,还需得你教么?如今不知燕城战况,你能有何妙计,少来添乱。”
气氛紧张时,南风浔站出来。
“大将军不如听一听神女的计策,何以不费一兵一卒。兄弟们的命也是命不是,何况,神使的意思不就是老天的意思么?”
美人双目微张,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帮着她说话。
贺弘嗣神情缓和了几分,“神女且说吧。”
裴凌开口,“铁勒军得以围困天子于燕城,便是占着偷袭的先机,趁曜军反应不及,无法支援。如今久攻不下,他们最怕的便是大曜援军,腹背受敌。倘若我军一路高调前行,战鼓喧嚣,旌旗遍野,并命军马来回奔腾,掀起扬尘。如此观来,便像是近十万大军前来增援。即便数量不及,亦有威慑之效。铁勒人失了攻城的最佳战机,再战无益,自会撤退。”
战事,即为攻心。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南风浔对此计有七成把握,却没想到会从神女口中说出来,还真是个解语花。
如今大曜江河日下,一路叛军流寇昭示着天下早已不在太平,他不屑在这风雨飘摇的王朝建功立业,这次退敌的功劳大可让给神女。她比自己更需要这份功劳,取悦龙颜。
妙计摆在眼前,贺弘嗣却犹豫不决。
见他凝思,裴凌低声道,“此乃西王母娘娘天赐神计,要予将军一场大胜。”
贺弘嗣神情舒展,天命之说总能令人信心大增。又是是个女子提出的,此计若成,头功他可一人尽揽。
他欣然命士兵备下远超军需的旌旗、营帐随军前行。又下了军令,势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燕城,营救圣驾。
“神女可要先回紫垣?”
裴凌果断否决,“我的计策,我要亲眼看它实现。”
南风浔似是早有预料,几日相处,他对神女的性情也有了几分了解。
是个疯子。
“一路奔波,神女可得跟好了。”
“放心,草原女子尚且各个善马,我也绝不拖后腿。”
说罢,裴凌一夹马腹,白马一骑绝尘的跑在大军之前。
一阵扬尘后,曹鹰飞眺望着远方那道白色倩影,啧啧称奇,“还真是不要命啊。世子,紫垣那边…”
“见机行事。”
南风浔心中起了变化,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飞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