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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垣·第九章 孤城狂兽

    三人从回梦廊的茶馆出来,南风浔径直走到专心数钱的女子身旁。

    发觉来人,裴凌将钱袋藏到身后,眼神闪了闪,“将军可是要出尔反尔?”

    他双手环胸看着这护食的小猫,眉眼含笑,“我竟不知天上的神女也这样贪财,你要钱有何用?”

    “你管我呢,谁会嫌钱多啊。”

    南风浔一手捻着她的下巴,将她的俏脸转过来,“想要钱就跟本世子说嘛,可以商量。”

    他在紫垣销金窟纵情笙歌时,一贯挥金如土。这般挥霍,一是为了自污免去朝廷怀疑,同世家那些个纨绔玩到一处去,二是他对在风月之地讨生活的女子怀有怜悯,无需她们卖身,钱也照给。

    他身为质子在紫垣,朝廷和他那缺德老爹每年给不少“卖身钱”补偿,他自然不心疼。

    不是花在手下这帮兄弟身上,就是花在女人身上。

    商量?

    “怎么个商量法?”

    南风浔眼中眸光流转,勾起一抹轻浮的笑意,“姑娘说个数。”

    裴凌眉毛微挑,白净柔软的手轻轻划过他的胸膛,攀上了他的脖颈。她神情妩媚,吐气如兰,整个身子娇媚无骨一般倚着他。

    一旁的曹鹰飞连忙拉着晏之背过身去。

    “干嘛?”

    “再看,等下眼珠子给你扣下来。”

    二人之间不到一指,鼻间气息纠缠。

    裴凌美眸带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声音慵懒,“多少都给么?”

    南风浔咽了口唾沫,内心狂跳。

    “当然,只要你伺候的好。”

    怀中美人轻笑一声,脸上含羞含媚。

    “那我定要好好伺候将军了…”

    美人声音娇媚,直叫人骨头发酥。

    南风浔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柔情,揽过她的盈盈一握的腰,美人媚眼如丝,二人浓情蜜意时他防备不及,小腹兀然被美人膝盖狠狠击中。

    他吃痛,五官一扭,躬身如虾。

    裴凌按着他的后颈直直撞向马车,顺手拔出他腰间的匕首,回身又给了他后腰一脚。

    似乎还不够尽兴,又啐了一口。

    “下流胚子,见了女人同软脚虾一般,尽做登徒浪子的下作勾当。打量我一个人好欺负,那你就打错了算盘。佩刀归我了,再来招惹我,定要给你两刀!”

    说罢,甩袖离去。

    “世子!”

    晏之和曹鹰飞闻声赶来,连忙扶起他。

    看南风浔清俊的五官扭曲,世子少有这狼狈模样。曹鹰飞抿唇强忍笑意,腮帮子都要涨出血来。

    回过神来的南风浔眼中只剩下震怒,“这…这他妈什么女人啊!去,把她给我抓回来。”

    “是。”

    晏之说着就要追去,被曹鹰飞一把拉住,好声好气的劝道,“世子,算了算了…玩皇上的女人,理亏啊。”

    “哪道旨令说她是皇上的女人了!你去不去?到底谁是你主子,嘶…”南风浔倒吸一口凉气。

    尻…疼死我了。

    曹鹰飞苦笑,“天子和天女,您想想呢?不然那些人何苦费劲将她送来。她也没几日可活了,何必同她斗气呢?”

    南风浔恢复了些许理智,手覆在衣衽上,摸到了怀中瓷罐。

    神女是弑君的替罪羊。

    他吐了一口浊气,解下腰上的匕首刀鞘,甩给晏之。

    “刀鞘一并给她,免得划了手。”

    “是。”

    曹鹰飞露牙嘿嘿一笑,一副看破全局的模样,“看来世子对她当真有几分喜欢,要不同王爷转圜一番?留她一命。”

    “闭嘴,我会喜欢这种母夜叉?”

    何况,五年来他从未违背过父王的命令,如今也不会。

    茶馆里的金吾卫尽数走出来。

    南风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腰,心中庆幸,还好没叫旁人看见。

    头回被女人暗算,真他娘丢人。

    美色误人,果真不假。

    他在风月场淬炼出了火眼金睛,自认看破世间一切红粉骷髅,奈何世间还有这种不讲道义的母夜叉。

    亲还没亲到就伤了腰,这是头一回。

    众人正要离去,一个骑马飞驰的小兵停在车队前,下马的一瞬间,胯下的马抵不住日夜奔驰,四条腿一弯跪倒在地,不住大口喘息。

    “将军——将军——”

    那小兵连滚带爬,卷着尘土的跑到南风浔面前。

    “怎得如此慌张?”

    小兵两眼湿润,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陛下在涿郡被三十万铁勒大军偷袭,涿郡二十一城,已失十九城。如今陛下困在燕城,我是来求援的。”

    众人对视一眼。

    “涿郡在青幽两州交际处,你为何不去最近的夜邑郡?反倒舍近求远。”

    那小兵跪在地上不住的摇头,几近喘不过气来,“夜邑郡…已经,已经被叛军占领了,是一众旧北狄。夜邑郡太守和一些官员都被他们当众活剖了,切成上千片,北狄野蛮,竟生啖人肉。”

    夜邑郡原先是漠北的领地,后投靠了大曜,已划为大曜国土十五年。原是两族融合,当地为数不多还有些纯血北狄,竟是一直蛰伏,如今随着各地叛军的火,也烧了起来。

    南风浔敛容,思索着。

    曹鹰飞与晏之交换了一下眼神。

    “世子,咱们手下只有八百人,相较于铁勒大军是杯水车薪。若是陛下死在铁勒人手中,也免去了弑君的麻烦,名正而言顺…那神女也就不必死了。”

    “世子,现今这么多人听着,若是不去支援,人多眼杂,恐坏了大事。”

    南风浔思索着二人的话,再抬头时已然眼神坚定,拍了拍小兵的肩,看他甲胄不合身,马也跑死了,就勒令左右给他安排一匹新马。

    “你是新兵吧?”

    小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临危受命,燕城百姓全部充军…刚套上这身甲胄,就从燕城里出来了。”

    “你且将消息传到临近郡城,我等只八百人,亦会去国都求援。”

    信使如蒙大赦,抱拳道谢。

    眼看信使策马远去,南风浔神色渐渐冷了下来,慢悠悠骑上马,带领八百金吾卫继续往紫垣进发。

    他没有去救驾的打算,弑君这罪名太重,还是交给铁勒人吧。

    ......

    城下的敌军太多,一眼望去是乌泱泱一片黑海,燕城此刻有如一座孤城。

    城中粮草短缺只够十天,全城上下剩余军民不过五千人,唯一有战斗力与铁勒人抗衡的只有羽林军。

    铁勒士兵从四面八方爬上城墙,眼前闪过一道银光,随即被一柄丈八白狰斩风刀腰斩,腹内脏器散落一地,顿时失了生气,从城墙上坠落。

    冷羽挥舞着大刀,所过之处皆是断肢残躯,鲜血淋漓,涓涓血液顺着城墙沟壑蜿蜒而下,让人直叹炼狱。

    一个铁勒将领在被腰斩时死死扣住了白狰斩风刀,身后十几个铁勒士兵逮住时机扑向冷羽,以肉身为山,试图压倒他。

    冷羽两眼充血,青筋暴起,胸腔中爆发出一声怒吼,周身真气爆裂,十几个士兵纷纷被震飞了出去。

    他起身,每一拳挥的凌乱,毫无章法可言。却是每一下都裹挟劲风,犹如千万巨兽奔袭而来的冲击。

    一拳所过之处,震得铁勒士兵五脏俱碎。

    一个爬上城墙的铁勒士兵被冷羽死死抓住,随着一声怒吼,扯断了士兵的四肢。

    血流如注,冷羽将木偶一样的尸体从城墙上扔下,他已然是杀红了眼,全然不顾脸上喷溅的血液,咆哮声更胜虎豹。

    “来啊——你们还有多少人!”

    一声传到城下,令无数人战栗。

    冷羽守城这些天,一人手刃近四千人,他站立的城墙之下,尸体堆积如山。

    领头的铁勒将军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真是头狂兽。”

    冷羽再厉害又如何,人力终有竭尽时。即便是武道巅峰的强者,拥有无与伦比的身体和力量,也会在体力用尽时任人宰割。

    他们只等这一天,不远了。

    自打退居燕城,天子求援的传信使派出了许多,已然出城好几日。拥兵诸王,和亲公主,各路曜军硬是半点消息也没有,丝毫不见援兵的影子。

    奈何燕城被围个水泄不通,逃脱不得。众人都成了瓮中之鳖,死亡和恐惧的阴霾盘踞在每一个人心上,看着彼此脸上的愁容,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

    穿着银鼠皮锦缎小袄,一脸稚嫩的小皇子紧紧抱着父皇的手臂,一双大眼带着几分不安看着聒噪的众人。

    不时有厮杀声穿过窗棂,传到众人耳朵里,身边的女眷都在低声哭泣。

    在东方承乾耳边犹如无数蚊虫作响,扰得他心烦意乱,心中更是百蚁噬咬。他拖着恹恹病体的天子用尽力气喝道,“别哭了,朕还没死呢——”

    众人噤声,悻悻。

    人群中一个格格不入清冷身影一直沉默着,怀抱宝剑依靠在殿柱上。

    “冷凝玉,如今大敌压境,你身为羽林军副统领,理应冲锋陷阵。”东方承乾一字一顿道,“朕命令你,上阵杀敌。”

    冷凝玉神情凝滞,不作声。

    苏长压住惧色,好声好气劝道,“冷统领,战事凶险,我等殉国不打紧,可一国天子在此,你是大曜臣子。怎可作壁上观呐!”

    苏长是天子的嘴,把话说的明明白白,有理有据,众人也连连附和。

    “是啊,忠君爱国,此乃为臣之本。”

    “外面那些北边蛮夷欺人太甚!冷统领还在犹豫什么?”

    “不错,身为禁军统领,当以护君为己任,死而后已才是。”

    冷凝玉硬是半天才抬起头,目光纯然,“我来自漠北,不会提刀对准他们。”

    “你念着旧情不杀那些蛮夷,他们若是要杀你呢?刀剑无眼,在座的谁能独善其身!”苏长气急了。

    冷凝玉淡淡,“他们杀不了我。”

    眼看她如此厌战,东方承乾再也抑制不住怒火,瞬间勃然变色,拍案而起,“你敢抗旨不遵——”

    面对天子的怒喝,冷凝玉只是默默转过头,望着远处出神。

    众人对这个堪比天人,不通人情的丫头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外面只剩冷羽还在殊死抵抗,若无冷凝玉出手,怕是燕城顷刻即破,在座所有人都将横死北狄弯刀之下。

    苏长几近恼羞成怒,斥道,“冷统领,别忘了你为谁效命,你的兄长又在为谁效命!若是待到城破,陛下有什么闪失,你就是大曜的千古罪人!”

    兄长两个字似乎触动了她,冷凝玉回过神,一本正经的走到东方承乾面前,将手放在他肩上。

    当众触碰龙体,简直胆大包天。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皆是惊骇。

    冷凝玉别扭的仿照着后宫女眷的温柔语气,试图安抚道,“陛下别怕,兄长要我护你,我定保你不死。”

    这话无礼,从她没有感情的嘴里说出来又十分瘆人。

    此言一出,四下一静。

    随行的宫人,大臣都屏住呼吸,小心观察着天子的神情。

    怕,东方承乾是真怕。

    此刻他不仅是怕死,而是敌军围困,他颜面尽失。他十五年不曾体验过生死一线的威胁,曾经年少轻狂所追逐的刺激感,如今他只觉四肢僵硬,心中恐惧。

    这些年的安逸和奢靡腐蚀了他的骨头和意志,可谁敢点明道破呢?

    也就冷凝玉这不通人情的冰山了。

    小皇子东方墨上前抓住冷凝玉的袖口,童声稚嫩,“冷统领,你本事通天,不能破敌吗?”

    “不能。”

    天子受围,她不上阵厮杀。

    皇帝幼子,她不誓死保护。

    若非她修为太高,无人能伤其分毫,早就断头刀伺候了。

    东方承乾脸一阵青一阵白,半天吐出一个字,“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