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前行了两天,眼前的官道各自分出两个方向。此处名为回梦廊,往南走是紫垣,往西走就是岐州。
南风浔看着这条分叉路,神色一凝,陷入沉思。
岐州,是父王的封地。
自己五年不曾回到封地,不知道娘亲如何了?
身后的一行人因他的驻足,也停了下来。
晏之一眼看出了他的心事,悄声道,“世子,此刻不是思乡的时候,军中还有陛下的眼线。”
南风浔回过神,一扫脸上阴霾,对身后众人朗声道,“大家一路辛苦了,在茶馆稍作休整再上路。”
他在人群中锁定了那白色的身影,只见裴凌率先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周围的十几个金吾卫都围在她桌前,难掩兴奋的讨论着什么。
看着那桌不时传来惊呼声,南风浔蹙眉,“搞什么?”
身边的曹鹰飞解释道,“好似这所谓神女一路上给不少兄弟算了命,大家都说准,便都簇拥着她。”
算命?
还真当自己是神女了。
南风浔大步流星走到桌前,用宽肩撞开了正在看相的金吾卫,径直坐下。
他眉眼微抬扫视众人,轻轻咳了一声。
周围的士兵顿时紧张不已。
“将,将军…”
南风浔冷道,“都滚去吃饭。”
众人做为难状,“我们还没让神女看完相呢…”
“看什么看,当这儿是算命摊子啊,可还记得军纪!”晏之呵斥。
碍于晏之的淫威,众人才不情不愿的退去下去。
一旁的裴凌不紧不慢的吃着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夹起里面煎炸得金黄的鸡蛋,周边焦脆,内里流心,一口下去不禁露出小猪羔子般满足的笑容。
“呜呜,好好吃…”
仅吃个煎蛋,竟能让这姿色天然的神女露出这般可爱的神情。
南风浔只觉有趣,收起方才的厉色,“神女不如也给我们算一下?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
她头也不抬,“将军想问吉凶祸福,还是问一生。”
南风浔一手撑着下巴,玩味的看着少女,“问姻缘。”
裴凌停下筷子,睨了他一眼。
“十两。”
南风浔笑容一僵。
金吾卫的俸禄一年不过五十两,虽然南风浔是藩王世子,不靠这点俸禄过活,这也是高价了。
晏之蹙眉,“神女未免有些贪得无厌了。”
“天地之道,有得亦有失。买萝卜青菜还要钱呢,何况是窥见天机。”
南风浔笑道,“你先算,算得准我就给。”
“行。”
裴凌抬头,仔细打量着晏之。
她轻轻摇了摇脑袋,“剑锋鼻,覆船口,面上无肉。其人出身不高,独来独往,不近人情,六亲缘薄。啧啧,你娶亲没问题,可你心思不在情爱,这姻缘还是别指望了。你倒是有驿马骨的贵相,戎马一生,可以拜将封侯。”
原本正襟危坐的晏之似乎有些动摇。
拜将封侯是他毕生所求,奈何是罪臣之后,处处受挫,只有岐王父子肯重用他。
知遇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他才甘愿成为南风家无往不利,杀人不眨眼的刀。
南风浔表情一僵,“算我,谁让你算他了?”
“算你?五十两。”
“为何?”
“贵人价更高。”
南风浔笑着压住怒气,“行。”
“十两先给。”
晏之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就要递给她,被南风浔拦下。
“你那点俸禄,自己留着吧。”
说着,将自己的钱袋扔给裴凌。
那锦纹金乌钱袋沉甸甸的,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将军皮肤白净,命犯桃花,又生得一双含情目,此生易惹乱蝶狂蜂。不过呢,男生女相,贵不可言。”
裴凌一壁说着,一壁小手攥着钱袋绳子,眼中透着金光,将它慢慢拽了过来。
“将军此生位极人臣,无上尊贵,未来还能纳上几十房妻妾…”
南风浔一手压住钱袋,嘴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声,抿唇浅笑道,“我要那么多房妻妾做什么?本将军我只想知道,今生与神女有没有缘分。”
此言一出,周围暗中偷听的金吾卫都惊掉了下巴。
“将军胆子真是大啊,神女都敢撩拨。不怕陛下怪罪啊?”
“你当将军同我们一样,陛下怎么也不会动到藩王世子头上啊。”
“也对,还是投胎投的好。”
……
曹鹰飞心领神会,不禁笑出了声,“是啊,神女。帮我们世子看看。”
眼前少年将军举止一股荒唐劲,全然不顾旁人目光和流言蜚语。
“自然是有的,无缘也不会是将军护送我到紫垣,不过,仅此而已。”
听出她有意疏远,南风浔敛容,缓缓收起钱袋,“你这话,我不满意。”
裴凌眼看到手的钱就要溜走,一手扣住钱袋,“且慢——”
“如何?”
裴凌正了正色,“你我缘分深远,我乃你前世今生的解语花,知世子心有千结,向西可解。”
她句尾极轻,还是让南风浔身子一颤,有一种心事被洞穿的骇然。
趁着他手下一松,裴凌抢过钱袋,眼角透出机敏与灵巧,带着得意的笑容。
“本神女吃饱了,外面等你们。”
说着,化作一只小兔子,蹦蹦跶跶出门去了。
南风浔难以抑制的勾起嘴角,“书中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还真是不假…晏之,你觉得她说得准么?”
晏之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宇间凝着愁云,似是心有顾虑,“世子,不管准或不准。神女身份特殊,还是不要跟她走得太近为好,免得惹陛下动怒。”
南风浔不以为然,握着光滑的陶瓷茶盏把玩摩挲,“无妨,不觊觎神女,反倒不合纨绔的性子了。”
一旁的曹鹰飞嗤道,“就是,你懂啥。这是世子的大计。”
岐王南风启已然到达紫垣,由曹鹰飞从紫垣带回一封密信,和一个精致小瓷罐给南风浔。
密信以南风家暗语书写,大抵意思是让南风浔先行率军与天子汇合,以罐中有毒的唇脂给神女,嫁祸其为刺客,让天子死在回京的路上。
皇帝薨,而天下群龙无首。
东方承乾眼中,起义的暴民不过是活不下去的泥腿子,真正能动摇的社稷根基的,还是手握权柄,极具声望的世家贵族。
如他所愿。
届时,南风启将会与韩王里应外合,趁乱取下紫垣。
南风浔想起父王冷峻的面孔,带着森森笑意,“唯有战乱能打破固有的阶级。”
有人升上去,自有人落下。
暗箭阴谋面前,哪怕是皇权也不能抵御。
高高在上的皇帝,死后也只是一具陈尸。这个王朝还会迎来新的主人。
南风浔凝眉,注视着远处的白衣女子。她可以是众人朝拜的神女,也可以是乱箭之下的刺客。
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间。
月明星稀,夜风呼啸,有如嘶吼的野兽,在如此深夜令人毛骨悚然。
人高的野草随风晃动,不时传来踏草的细碎响声。
一行黑影如鬼魅一般在灌木丛中前行,他们趁着夜色越过边境,靠近涿群城池。
漠北的铁勒王得到消息,从行宫归来的天子仪仗路过涿郡,故而停留巡视。
自十五年前与大曜的一场败仗,原本大一统的北漠分裂成好几个国家。其中柔然,铁勒作为独立王庭,占据了漠北大部分的领土。
内部矛盾重重,外有汉人强敌。
这些年,漠北一直都在休养生息。
偶尔铁勒士兵在边境掳掠,对大曜来说,不过是不疼不痒的骚扰。
如今天子所在涿郡与北漠领土接壤,又不设防,简直是唾手可得的肥肉。
随着一根点燃的箭羽直直射中城墙上巡逻的士兵,三十万铁勒大军奇袭涿郡城池。
事出突然,涿郡二十一城毫无防备,短短不到半月,顿失十九城。
纵使殿帅冷羽有通天的能耐,碍于天子的安危和大批随行宫人的拖累,只得节节败退,退居燕城一隅。
捷报传到十几位体型彪悍的各部首领那里,铁勒人的帐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铁勒可汗一拍桌案,震得酒盏中酒体泼洒,他连道三声好,“你们做得好,漠北总算得以一洗前耻。”
“是啊,灭一灭东方承乾的气焰,让那帮汉人知道,北漠从未忘记当年之辱。他们自诩神洲霸主的位子,有我们铁勒就坐不稳。”
“可汗,此战待取下大曜皇帝的狗头,我们可一举南下,直取紫垣!”
“是啊!”
帐中骁勇的将领纷纷附议。
听着此起彼伏的叫战声,拓跋扈半眯着眸子。
他父亲十五年前死于和东方承乾那一战,也重伤了东方承乾,给这大曜皇帝留下了难以治愈的旧疾。自己多年经营之下,如今的铁勒麾下十余个部落,统领漠北近三分之二的领地。
即便大曜各地叛乱,拓跋扈没有来趟这浑水的打算。作为尚武的游牧部落,涿郡打下来也留不住,何况紫垣。他们没有统领整个大陆的能力,更不屑学那些瘦弱汉人的制度。
只能掳掠一番,回到草原。
杀了东方承乾,大曜还会有别的皇帝。
何况他已经命不久矣,杀人不如诛心,搓一搓大曜天子的锐气。
“我们在此也有半月了,别处的大曜援军只怕不日就到。”
众人窃窃私语。
若是旁的援军也就罢了,就怕是独孤家的赤芒军。
赤芒军在神洲是不可提及的存在,全军不过七千人,却是训练有素,如那没有感情的嗜血修罗一般,只顾冲锋厮杀,各个骁勇可以一敌十。其将领独孤驰,更是少有的武道天才,多次创下以少胜多的战绩。
不久前重创西摩罗王廷,活埋了三十万西域十六国联军。
漠北各部谈及色变。
拓跋扈自小立志,要仿照先辈统一漠北,中原不是他的战场。
此回让曾经神勇无敌的大曜天子,龟缩在一城。宣扬了军威,麾下各部都受到了胜利的极大鼓舞,目的已经达到,实在没必要和大曜主力军硬碰硬。
“留三万主力继续攻城,其余各部扫荡涿郡物资,时刻关注援军动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