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大祭后,冒顿散了众人,西征事宜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细节处皆需仔细揣摩。
晚上冒顿留下了海梨猛哥,几年不见只有面对大舅子时,冒顿才会放下往日的威严。
两人对案而坐,冒顿为海梨猛哥倒上冰镇过的葡萄酒,紫色琼浆入金碗,扑面尽是迷人香。
冒顿笑道:“此酒冰过后滋味更佳,舅兄不妨先尝尝。”
海梨猛哥也是好酒之人,连忙先饮一碗,朗笑道:“果然好酒。”
冒顿伸手再为海梨猛哥斟满,问道:“舅兄近来在东胡草原可好?”
海梨猛哥边喝边说道:“臣劳烦大单于挂念,如今大仇得报,等再过些日子灭了月氏,我便无牵无挂。
臣年前随左谷蠡王平息了弓卢水以北的东胡残部,偶有所得,如今受左谷蠡王命,得以组建休屠部。”
眼见海梨猛哥因功荣获开部,虽然跟阿矢斯力谈时早就知道,但冒顿依旧心中高兴。
两人话着家常,身心轻松,聊着聊着却很难不忆起阿琪格,她作为二人的纽带,时光荏苒,佳人不在。
但冒顿心里知道君王无私事,自己不可能打着为阿琪格复仇的口号,去号召全匈奴为自己而战。
显然统一草原的目标更符合如今匈奴的发展,能团结更多的人手,却能达成同样的目的。
近来推动的千户制改革,只有在单于庭本部有狼骑压着,推行无恙。
左部推行时却暴露出了不少的问题,不然阿矢斯力也不会重新被启用,借用他的威名来压住左部推行千户制的反对之声。
至于右部,非强力不可为,所以冒顿得等待时机。
不去想这些琐事,冒顿望着海梨猛哥,问道:“我意大约在年末进攻月氏,单于庭金帐讨论后意图分兵两路,不知舅兄可愿助我复仇?”
提起此事,海梨猛哥激动的起身大拜道:“臣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请大单于赐海梨猛哥为先锋,挥刀月氏,为妹妹报仇!”
见海梨猛哥复仇之心如此浓烈,冒顿倒是犹疑了起来,他可不想在战场上折了海梨猛哥,要是因复仇出了事,自己又该怎么去面对阿琪格。
犹疑间,冒顿想看看大舅子是否已经被怒火支配,要是这样他宁做恶人派海梨猛哥留守单于庭,也要留他一命。
冒顿出声问道:“我想让你和朝鲁两人,率领东路军,沿大河逆流而上,汇合羌部,进攻月氏,你有什么建议?”
海梨猛哥想了想,说道:“月氏南部多山地,沟壑碍口颇多,骑兵施展不开,摧城拔寨非我军之优。
不如东路军分出一部,穿过大漠(腾格里沙漠)去寻谷水(石羊河),绕到月氏休密、都密二部身后,与东路军前后夹击阻劫的月氏守军,必可大胜。”
这么一瞧大舅子倒是没被怒火蒙蔽,但东路军在冒顿心里盘算的是一路疑兵,牵制月氏东部兵力即可,而海梨猛哥的想法是再分兵再行险,代价?代价!
冒顿面露难色,西线主力必须渡过大漠(巴丹吉林沙漠)才能到居延泽,如今东路再渡大漠,单于庭根本无力承担两线渡大漠所需的驮马、骆驼,以及各种物资。
而且东路军本就是偏师,若是再分,怕是人数太少,难有作为。
犹疑不定的冒顿没有直接决断,而是决定明日金帐军事会议时再议。
海梨猛哥也知此行凶险,见冒顿久决不下,只好留待明日。
谁知这一拖便是一个月以后,前往月氏归来的商队,送来了部分月氏山川的粗略草图,综合西羌提供的地图信息为基础,冒顿带着诸王召开了军事会议。
指着地图上大河的拐弯处,冒顿问道:“此山为何山?”
侍者讲道:“回大单于,此山尚未有名,商队望其高俊。
河湟羌人只知山中产一种兰草,贵人甚爱之。”
冒顿负手而立,说道:“此山形若蟠龙,又产兰花,就叫其兰山吧。
两山林立,山下大河穿流而过,河谷此地驻得千骑,北断月氏,南据陇西,险地要地也。”
众人点头应和,待看过地图,心中有了大概,冒顿率众人回位。
王座上冒顿说道:“赵侯,将单于庭商讨过的进军路线,给诸位王爷说说,看看他们有何意见。”
赵炎点头,款步走到金帐中心巨大的铺地地图前,拿着指挥鞭边指边道:“单于庭意,我匈奴兵分两路,西路为主,东路副之。
西路主力由浚稽山出发,越过大漠(巴丹吉林沙漠),至居延泽,随后沿着弱水逆流而上,攻克北山。
打下北山后分兵一路配合乌孙东西对进,扫清盘踞在冥泽、籍端水的月氏各部,其余主力沿着弱水东段继续东进昭武。
东路军由后套出发,沿大河逆流而上,在兰山等候羌人大军汇合,而后北进,吸引月氏休密、都密两部守兵注意,不使其轻易西走。”
留待诸王思虑后,冒顿才开口道:“诸王可有异议?但说无妨,此役为我匈奴统一草原之战,各部皆需戮力同心。”
“遵命。”
右部跟月氏长年打交道,算是熟知了,右贤王都也该率先说道:“东路攻月氏,山高口险,我匈奴主力骑兵的马队施展不开,难展优势。
西路越过大漠,便是一马平川,极力于马队骑兵施展,只要攻破月氏的北山防御,我主力骑兵进入河西走廊,东进西伐皆在单于一念。
臣赞成大单于以西路为主,东路辅之的策略。”
此次右部做了多年工作,当开新土,冒顿颔首说道:“应有之义,攻月氏当西路为主,东路为辅。”
见冒顿点头,帐中大势将定,海梨猛哥心有不甘,不愿意只当疑兵,他要手刃仇敌。
海梨猛哥起身说道:“大单于,东路军可再分兵一路,越过大漠(腾格里沙漠),寻找谷水大泽,沿着谷水(石羊河)溯流而上。
出奇兵绕到月氏人身后,跟东路主力西北东南对进,吃掉月氏的两部守军。
在合军向西,经过焉支山,直扑昭武,以求跟大单于会战昭武城下。”
争论开始了……
诸王思过后,尤其是右部诸王尽皆反对海梨猛哥的提议,东路再跨大漠,必定会抢占进攻资源。
匈奴资源有限,不可能负担两路大军渡过大漠,厚此必然薄彼。
右部将攻占月氏视为崛起之机,怎会再让左部再插一手,匈奴的左右之争初露端倪。
最后右谷蠡王徳努阿被推了出来,说道:“左大将让东路军再分一部,渡过大漠,兵多咱们匈奴无力供给,兵少于战局无碍。
当弃之。”
眼见海梨猛哥的建议被否,阿矢斯力压得左部无人出声支持,老狐狸心理清楚,如今的左部辖地广袤,再贸然的去插手月氏反而不美,按单于庭要求出兵即可。
路线之争毫无无意外的被金帐会议确定了下来,以西路军为主力突破月氏人的防线,东路军并羌军为副,牵制月氏东线守军。
散了诸王,冒顿直接从狼骑选出斥候精锐,右部选出熟悉地形的部族斥候,两军合三千人组成探索前锋队。
携带着大量的骆驼驮负给养,沿着当年冒顿去月氏的质子路方向,绕过许给月氏的百里草场,寻找沙漠戈壁里大军能通过的道路,做好地图标注,为大军当好开路先锋。
冒顿将重任交到了桑格手里,在他眼里桑格是最好的向导没有之一。
随后又派了勇武的乌林木前去帮助桑格,而右部则派出了临近月氏的小部百夫长乎必察。
三人带领三千兵马率先绕过匈奴许给月氏的漠北百里草场,从其侧边静悄悄的穿过,随后一头扎进了匈奴与月氏间隔着的大漠。
这批与自然搏斗的勇士,在烈日下牵着骆驼走在沙脊上,只有领头的桑格手里有一部珍贵的司南辨认方向。
这司南大有来历,妥妥的大秦制造,是匈奴得到九原城的缴获之一。
因为匈奴人中无人会用,为此桑格还求到冒顿,冒顿下令,让车寻专门派出了随行的秦卒指导。
探索队途中日曝夜寒,经历风吹沙打,忍受着饥渴、沙暴、高温和迷途,时不时还会窜出几只野狼、狐狸惊扰驼队。
最可怕的是戈壁沙漠上的蝎虫和流沙,一旦被蝎虫蛰上只能等死,流沙更是会让整支驼队消失无踪。
但这一切并没有阻止探索队的脚步,桑格等人誓要为匈奴找到南下的路。
“桑格快看,前面好像有水,咱们是不是找到居延泽了。”
桑格龟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眼中却难掩激动,和众人一起冲下戈壁。
随着周围胡杨红柳的增多,众人发现了一个微形绿洲,有一个几十丈的水洼。
待众人冲上去戏水狂饮时,乎必察却嘶哑的大声喊道:“不要喝水!你们往那里瞧。”
抑制住兴奋的众人随着乎必察的手臂望去,水洼边有几只死去的羊。
乌林木走过去一看,羊明显是被人故意杀死的,脖子上还有刀口,其中有只羊还是病死的,尸体的后半身疮口溃烂,蝇虫不断。
显然月氏人也知道这里,提前为他们准备好了陷阱。
懊恼属于所有人,乌林木赶紧组织喝水的士卒呕吐,但愿能捡一条命。
众人躲进树荫下,乎必察解释道:“往水潭里投毒这件事,月氏和我们都干过。
每年为了不让月氏人轻易越过大漠来劫掠我们的部族,部族也会在熟知的水潭附近投毒,限制月氏人北上。
这个水洼的羊明显死去没多久,应该是近几日月氏人才投放的。”
听着乎必察的解释,众人脸上难掩失落,路断了。
桑格想了想,出声询问道:“乎必察,投毒后,几日才会奏效?”
乎必察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这是个土方子,时灵时不灵的,以前也有过部族投了死羊没起作用的,那一年部族被越境的月氏人杀了不少。”
时灵时不灵,桑格觉得貌似有点机会,又问道:“那投毒后,你们还会去复查吗?”
乎必察摇头,解释道:“戈壁滩上的部族本就不多,也不富足,人力根本不够来回折腾的,多是扔了就走。”
桑格看到了机会,稳妥起见还等了几天,确是不见月氏人再来复查。
桑格本就将探索队分成若干小队探索,如今身边只余下百人,他将众人撒出去,跟着投毒的月氏人,找到水源,破坏投毒,再找人试水,渐渐成果丰硕。
如果说月氏人的脑海里这些水源都是鲜艳的红色禁区,那在桑格的地图上,红色之中却又生出了个个绿点,桑格又将它们连成线,行军路线慢慢成行。
这场探路抢水之行,一直持续到桑格率人返回单于庭,持续了近三个月之久。
这条路之后只需要定期的派人维护,此路通矣。
桑格出发探路不久,右贤王都也该的速度也不慢,他派右日逐王者蔑台带五千本部骑兵,汇合摩柯末在右部找到的乌孙贵族,合计八千骑兵,带足口粮,在乌孙贵族的带领下,准备绕道西域,前往乌孙复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