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车寻和诸将,冒顿将目光放到了九原郡东部毗邻的云中郡。
摆弄着新做的大河沙盘,如今已经吃下九原大部的冒顿思虑后,最终将狼杖指到了云中。
此地旧年为赵国地,他帐下了解此地的人选,非出身赵人的赵炎莫属。
喊来赵炎,暖帐里二人温酒小酌,回忆起故国,赵炎有些唏嘘的说道:“大单于,赵国武灵王时期曾大破林胡、娄烦二胡,在二胡旧地修建城郭,置云中、雁门二郡。
作战时,武灵王发觉二胡善战,胡骑又灵活多变,在平原远胜中原的战车步卒,胡骑袭扰后勤车队,常常令出征的赵军无功而返。
当时赵国南扩被韩魏两国堵住,西有大河阻隔和秦国,东有中山国和燕齐三国,唯有北赵地多接胡人领地可拓。
赵胡之间因牧场土地常有纠纷,武灵王效仿胡人衣着,军中设立单独建制的骑兵,改变传统作战观念,遂有大破二胡之事,之后赵国国境向北大扩。
林胡、娄烦(北狄的一支)感念武灵王改革接纳之恩,其部众勇士多有投效赵国,武灵王同意胡人内附,二胡被编练入赵军服役,直至赵亡。
但也有部分娄烦人逃入山林、草原之中避难、繁衍生息。
如今大秦法严远胜赵国,必然将不服从的娄烦胡视为逃户异类,地方上也难以接纳,此良机也。
我军入关名声已显,匈奴与二胡习性相同,单于此时可派人去寻,收拢两胡为用。
娄烦部落在云中多年,若得其助,鲸吞河套事半功倍。”
随即冒顿采纳赵炎的建议,派出松图格日乐率领黄旗五千骑进入云中,找寻娄烦部落。
云中郡因为与车寻采取了一样的紧缩防御政策,云中秦军对郡内边角的掌控力下降,匈奴人不攻云中城,秦军也难探测其目的为何。
城中芈勇正带着将校盯着地图,思索着匈奴骑兵入云中到底所谓何事。
身旁的都尉问道:“将军,匈奴人围了九原城,难道是打算围一个打一个,跳过九原,对咱们下手?”
芈勇摇了摇头,要是匈奴人想攻云中城,不会只派这点人手,五千人连云中城的一面墙都围不住。
匈奴人趁着自己收缩兵力进城,在云中大地上漫无目的的驰骋,为什么?
如今的匈奴单于冒顿,早年当王子那会他也在上将军大帐里见过,不是随手下棋的人,这其中必定有他的目的。
芈勇再次盯上地图,将出现匈奴骑兵的地界一一标注,连接起来,居然都是近年发现娄烦胡出没的地方。
不对,匈奴人似乎是在寻找娄烦胡。
为了确定心中猜测,芈勇开口问道:“今年我们将郡内的胡部都驱赶到那里了?”
“将军,按旧例驱至北部的草原和山地,按减胡令予以减口。”
无疑了,芈勇蹙眉说道:“匈奴人是在找这些娄烦胡。”
都尉惊道:“这些娄烦部落在云中多年未亡,极度熟悉此地。
若是匈奴人得到这些部落助力,这与我军是极大的不利啊。”
芈勇犯了难,守着云中城,自己手下兵力不足啊。
知道敌人的目的却束手无策,这也许就是如今大秦边将们的悲哀吧。
最终芈勇不愿见匈奴人的目的得逞,虽然从九原的消耗战中知道匈奴骑兵今非昔比,秦军骑兵暂弱于匈奴骑兵,但秦军骑兵对战常年受削弱的娄烦胡却是手拿把攥。
随即芈勇命令道:“派出咱们所有的骑兵去找,先匈奴人一步找到娄烦胡,能减口多少是多少,不能让匈奴人轻易的将娄烦胡和林胡联合起来。”
“嗨。”
芈勇的这道命令无疑是帮了松图格日乐一把,茫茫的雪原上,秦匈骑兵展开了新一轮拼杀,一路秦骑要杀胡减口,防止更大的胡患发生,另一路匈奴骑兵则是要救。
拼杀,袭扰,埋伏,陷阱成为了双方的常事,鲜血染红雪地,大雪掩埋一切。
但匈奴骑兵远远多与秦军骑兵,数量占优又拥有熟练的骑射技巧,无疑胜负已分。
松图格日乐找到了娄烦人里仅存的几个中等部落,还找到另一部匈奴别部,白羊部。
松图格日乐请示金帐后,在冒顿的授意下重新组建娄烦部,将收拢的大批逃难娄烦人编入其中。
让两部贵族选出两个威望高的首领,冒顿分别封赏其为娄烦王、白羊王,并承诺匈奴得到河套后,将河南地封给他们牧马放羊。
两部首领投桃报李,组织部族骑兵参战,帮助匈奴平定云中。
在娄烦王、白羊王的帮助下,冒顿将松图格日乐的黄旗本部全部派出,万余狼骑配合两部骑兵,将芈勇同样围困在了云中城中。
严寒冬日里的大雪,扑簌簌的下着,整个大河以北的河套,狼旗在迎风猎猎作响,唯有九原和云中两城黑龙旗依旧迎风咆哮。
第二年二月份,秦军大败于巨鹿,二十余万秦军战后被项羽坑杀的消息,由商队传到河套。
长平之战远在昨日,或许当今之人感触不深,但巨鹿之战近在眼前,项羽坑杀二十余万秦军降卒,极大的震撼了诸人。
要知道如今全匈奴的男丁加起来,最多与被坑的秦军相当,换算一下,等于项羽一次性就坑杀了全匈奴的男人,霸王嗜杀,震慑天下。
受到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消息,匈奴军中已经有人提出退兵的建议,谁都不愿意去面对这样一个杀神。
这令冒顿不得不做出反应,亲自巡营安抚手下士卒,至于将军们虽未怯战,但似以前咋咋呼呼,随意求战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
冒顿感叹,项王的做法残忍不假,真的会吓死人,但真的有效啊。
冒顿带诸将一边复盘巨鹿之战,明得失,随后分别充当秦楚双方推演,胜少败多。
项王凭借着个人魅力在匈奴诸将中猛涨了一波粉,以前只有阿古达木,如今松图格日乐、鸿都八失喇等中年轻将领纷纷将项王视为偶像。
但冒顿知道楚军破釜沉舟的决绝不是谁都能学的,中国历史上留名的经典战役,之所以称之为经典,无一不是极难复刻。
冒顿深怕手下这帮二傻子学艺不精,还跑去战场上东施效颦,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冒顿严令匈奴各部都要预留好退路,谁敢私自斩断退路,胜亦论败,重罚。
消化完巨鹿之战的冒顿将消息传入九原、云中二城,顿时全城哗然,不亚于天崩。
车寻目瞪口呆,蹲坐在地久久不能缓过来,芈勇更是嚎啕大哭,大呼章邯、司马欣误国。
大秦社稷摇摇欲坠。
冒顿则抓紧时间割鹿肉,随即派朝鲁带赤旗本部并青旗一部合计一万五千狼骑,沿着大河西岸南下,攻占西套平原。
须卜里台发动白羊、娄烦两部牧民,赶着牛羊,利用驼马为大军运送辎重。
赛罕带着青旗五千狼骑,沿着大河东岸南下侦查,监视北地郡留守的秦军。
大秦陇西、北地两郡长城烽火连绵,郡守急报咸阳却了无音讯,帝国这头健鹿似乎在发出悲凉的呦呦鹿鸣。
春耕时节,冒顿派骑兵封锁直道,放开两城,允许两郡边民春耕,下令匈奴各部不得袭扰农耕。
同时冒顿命阿古达木带兵修建浮桥进入河南地,骑兵兵锋直达榆中,上郡郡守急报咸阳,了无音讯。
万里长城上的滚滚狼烟,像是对庞大帝国最无情的嘲讽,但只有冒顿知道,自己能进长城是多么的万幸。
望着远处山巅的烽火台,冒顿想起了先帝,他无比怀念那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但如今时移位移,却又渐行渐远。
手握龙佩,冒顿下定决心就让我来守护这华夏的草原吧。
九原城内车寻与芈勇再见,却都已没了当年的心气。
芈勇抓着车寻的双臂,焦急的问道:“车君,匈奴人传来的巨鹿惨败,叛军坑杀我军的消息是真的吗?”
还未问完,芈勇眼中的泪水却已涌出,答案未曾改变。
车寻低沉的呢喃道:“我已飞鸽询问了雁门郡守,匈奴人所言不差,函谷关以东,武关以南已经不复为我秦境。”
“是这样…”
垂下双臂,芈勇闻言心情更加的低落,突然他似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再次的抓住车寻,激动的问道:“南征主力呢?南征主力北归,我大秦还有重整山河之力。”
车寻眼中通红,颤巍巍的摇了头,咬牙道:“他们,他们断绝了北归的道路。”
芈勇疯癫的喊道:“哈哈哈,逆臣!一帮逆臣!
先帝啊,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为什么不传位给大公子?
为什么赐死大将军?
为什么?
大秦完了!
完了....”
望着面前失声痛哭的芈勇,车寻嗫嚅嘴唇却一句安慰话也说不出来,他同样需要人来安慰。
痛哭许久的芈勇翻身起来,抹干泪水,愤恨的说道:“车君,我要尽起云中之兵,沿直道南下咸阳,亲手刮了那阉贼!肃清朝堂,助朝堂诸公重振山河。
车君可愿随行?”
车寻惊道:“你疯了!边军大将无令不得私自带兵进京,你要你芈家三族陪你胡闹,都去刑场陪李丞相吗?
匈奴人也不可能放你南下,况且你走了,云中的百姓又该怎么办?
作为陛下钦命的边军大将,你怎么能只顾一己之快!”
芈勇抹去泪痕,狠声道:“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带兵南下手刃阉贼,报仇雪恨,肃清朝堂!
我大秦先君六世之功,先帝定鼎天下的伟业,岂能再由这些魑魅魍魉祸害。”
说着芈勇推开车寻,跑出了大堂。
望着门前芈勇消失的背影,车寻瘫坐在地上,久久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