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护涂何尽兴,带手下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围观的月氏人也尽散去。
城门楼里战马卷起的灰尘消散在月氏军士的皮鞭声中,奴隶们拉着绳子,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将昭武城厚重的主门合了起来,城门口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阿琪格走上前去,跪倒在李欣面前,伸出双臂将李欣低下的头抱在怀中,柔声道:“欣哥,想哭就哭吧。”
帖木尔带着狼骑护卫单膝跪地,拄剑林立,他们眼中填满了燃烧的怒火,只待来日燃尽这世间一切仇奴。
感受着阿琪格怀中的温暖,李欣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他知道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他和身旁的匈奴人宛如一艘漂泊在异乡的小舟,风雨袭来,众人只能同舟共济。
昭武城的城门前与往日一样又恢复了车水马龙,月氏人可没工夫将目光停留在废物般的匈奴王子身上,他们再一次忙碌了起来。
派兵包围李欣一行人的余丹阁,早在护涂何走后便下令让两百月氏骑兵归营。
对李欣门前受辱,余丹阁心中有那么一丝丝愧疚,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巴结权贵而起,不过也仅仅是愧疚一下罢了。
余丹阁没有去打扰李欣,低头吩咐手下几个骑兵待命监视,自己则翻身上马,急匆匆进城交差了。
进城的人流都会不由的向着门口围成一圈的匈奴人望上一眼,但眼中更多的只是对弱者的怜悯。
这就是大争之世下弱国的下场,道理永远在强者的手里,而道理往往不是讲给这些还未褪去野蛮的月氏人的,野蛮只有更野蛮才能去征服,这一刻李欣仿佛顿悟了。
跪下简单,站起来难。
往日的风霜早就在李欣的心尖打磨出了一层茧子,而这次城门前的羞辱,只不过是将这层茧子暴虐无情的扯开,令鲜血流淌,让耻辱的利剑刺进心中更深的地方,为下一次结出厚茧,预留下肥沃的养分。
处理好心情的李欣缓缓站起身子,作为一个逐渐合格的领袖,他知道应该去做些什么了。
作为丈夫,他小心翼翼的拂去阿琪格脸上的泪痕。
作为匈奴王子,他缓慢转身,红着眼睛,宛如一头受伤的孤狼般舔舐伤口。
望着流泪的帖木尔,李欣为他擦去泪水,挥舞着攥紧的拳头,在他胸前锤了锤。
李欣在帖木尔耳畔低语道:“还记得我的承诺吗?帖木尔,没有完成承诺,我是不会倒下的。”
帖木尔红眼呢喃道:“大王子…”
李欣叫着每一个狼骑护卫的名字,一拳拳砸在他们胸口,为他们鼓劲,注入埋藏在心底的屈辱,一切尽在无言中。
……
昭武城关闭主门后,只留下一个侧门供行人出入。
监视的月氏骑兵前面带路,李欣沐浴在沿街众人异样的眼光下,走进了这个他曾经眺望和羡慕的地方。
祁连山巨石削成的石条路,周围环绕着颇具西域特色的各式建筑,让初来乍到的李欣一行人目不暇接。
虽然城门受辱在前,但李欣不得不承认月氏国实力雄厚,昭武城整座城宛如刀劈斧砍而成,大开大合的粗糙下,有别于中原建筑的精致锦绣,但别具一番粗狂之美。
处在河西走廊上的昭武城,既有东方建筑的神韵灌溉,又添加了西域文化的神秘,河中明珠果不其然。
入城不远,便有一座宗教庙宇式的建筑出现在眼前,这里是月氏国招待外宾的驿馆。
驿馆高大的门外全副武装的月氏骑兵护卫左右,甚至还有几条凶恶的獒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来往行人。
眼见驿馆守卫如此森严,李欣心中不免一沉,眉头蹙了起来,此非善地。
进入驿馆门,李欣发现驿馆里别有洞天,一百多间上下两层的院落依次林立,精致的棱角楼阁,展现出了月氏匠人们精湛的技艺。
每个院落的檐角上都悬挂着代表不同国家的旗子以便识别,次序的先后,代表着往来各国在月氏人心目中的地位。
最尊贵的左边首位无疑是当今世界的霸主,大秦的铁血黑龙旗,其次是刻画着展翅鹘鹰的东胡王旗,丁零、楼兰、乌孙、鬲昆各国依次类推。
月氏的驿馆并不只是接待来往各国的使节和官员,一些大商人和商队同样可以在此落脚,只不过安排的地方略微靠后罢了,由此可见月氏重商的国策,一座驿馆尽显优胜劣汰的游牧本色。
驿吏带着李欣走过十几间院落,最终在匈奴的啸天苍狼旗下停住了脚步,庭院中月氏人甚至细心的扎起了帐篷。
李欣并不觉得月氏人将匈奴放在后面的做法是种侮辱,反而尽显公正。
秦匈战后匈奴势弱天下皆知,如今的匈奴怕是只能和西域的一些地区大国相比较了,早就没了三足鼎立草原的实力了。
驿吏将李欣一行人请进去后规矩的离开了。
走进屋内,刷了白漆的墙壁是绝好的画卷,匠人们在上面以艳丽的天然颜色,刻画出了不同的壁画,印刻着月氏民族的由来,歌颂着月氏王的伟大,煊赫着战争的胜利和生活的宁静。
李欣倒是没什么要求,他知道这里只不过是质子之途的起点,倒是阿琪格小女人天性发作,自顾自的转了一圈后,告诉他每一间屋子内都宽敞齐整,各有特色。
一日两餐驿吏都按时送来,盐泽的鱼,祁连山的黄羊,甚至西域的水果,餐餐丰富无比。
阿琪格作为北方人对新奇的西域水果钟爱有加,而李欣却从中看到了月氏的国力。
能将新鲜水果千里运来,月氏国内的邮驿能力定然不弱,窥一斑而知全豹,李欣颇有些无力感。
早晚两餐的供给还是让吃惯了三餐的李欣头疼了好久,只能耐着性子适应,几日下来瘦了很多,不是阿琪格胃口小,多出来的食物填了他的肚子,怕是要瘦更多。
就这样平淡的日子整整过了一个月,月后的一天,整个昭武城都陷入了狂欢。
街道上热闹非凡,鼓乐震天,月氏人难掩喜色奔走相告着军队凯旋的消息。
驿馆里的消息自然不会差了,一早就有驿吏通告,月氏王在卑禾羌海大胜羌人,斩首两万级,得酋长部族首领八位,贵族七十二皆杀,虏获牛羊马匹无数。
第二天李欣便得到了月氏王塔宁诺阿的接见,塔宁诺阿趁着大胜羌人心情不错,接见时并没有把李欣当做质子囚徒对待,反而是以宾客之礼厚待。
不过老枭塔宁诺阿很好的把控了热情程度,淡淡地抚慰了李欣几句后,便给了李欣使节的待遇,与各国使节一起和月氏贵族们在王宫里参加了规模庞大的庆功宴,最后塔宁诺阿将李欣交给了驿馆令。
昭武城的驿馆令名叫科莫朵乐尔,地地道道的昭武城月氏贵族,出身于月氏五大部之一的驸顿部,没什么突出的才华,在三十五岁的关口还是靠着部族里的庇护,得了一个驿馆令的官职。
驿馆里科莫朵乐尔虽然只是负责接待贵客,但驿馆的油水可不少,短短两年便将一个威武的月氏骑士养成了肥头大耳样,好些马都驮不动他,所以科莫朵乐尔的坐骑是匹健壮的成年白骆驼。
科莫朵乐尔有一点和李欣相像,他们都有一双小眼睛,发笑起来便没了眼睛。
科莫朵乐尔初见李欣很是客气,笑面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做作,仿佛是真心交李欣这个朋友似得。
放在以前李欣必定就信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吃过亏后他便学会了去细心观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不假。
从科莫朵乐尔那双小眼睛里,李欣看到了一种来自两国迥异的敌意和一种狐狸般的警惕与狡诈。
回到驿馆,马上科莫朵乐尔便有了动作,他以安排新住处为由将李欣一行人骗出驿馆,强行收缴了他们所有的马匹、车辆和武器,还言辞凿凿的告诉李欣,这是月氏王塔宁诺阿的命令。
匈奴质子一行人可以在昭武城内自由活动,但出城必须得到月氏王的命令,届时所用的车马物件都将由驿馆拨给。
李欣心中暗道好一招釜底抽薪,这个时代最快捷的交通工具便是马匹,匈奴人的生活完全离不开马,现在科莫朵乐尔的断马令可以说让李欣一行人失去了双腿。
没有马,他们一行人逃跑时怕是连昭武城都出不去,本来对科莫朵乐尔还抱有幻想的李欣骤然发现,在科莫朵乐尔和善的表面下是一对鹰隼般警惕的眼眸。
李欣压制了底下人的怒火,顺从了科莫朵乐尔的要求,除了生活必需品外,所有的财物李欣都交给了科莫朵乐尔,并且大力表示一切客随主便,皆由月氏王和科莫朵乐尔安排即可,但这种种作为却收效甚微。
科莫朵乐尔不傻,反倒是李欣的主动示弱让他心生警惕。
时间过的飞快,整整半年科莫朵乐尔对李欣的监视从未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