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骑马回到营地,东方已晨曦初露,阿古达木和朝鲁收拾哈斯乌拉营地的残局,他得空小憩。
刚打了胜仗,李欣辗转在柔软的毛皮上怎么也睡不着,或许是经历了第一次手刃敌人的洗礼,现在一闭眼,死在剑下的屠耆兵就像活了般,一遍遍在脑海里重复着他的死亡。
喷在身上的鲜血,不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清洗褪色,鲜红的血染红了天,红的鲜亮,红中带黑,李欣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它们散发的余热。
躺着的李欣猛地睁开双眼,强迫自己想些别的,脑海里回忆起昨天下午与胡商摩柯末、赵炎会面的场景。
如果当时不是叫赵炎的小汉奸将他点醒,说不定现在马革裹尸的就是自己了。
眼见睡不着,李欣索性起床处理起事情来,战后见过哈斯乌拉后,手下众人散去各司其职,而他带着怀疑亲自去问讯了第一个发现摩柯末商队的哨骑。
在哨骑反复的回忆下,李欣得到了答案,摩柯末的胡商队是专门在商道上等着他。
有意而来,李欣脑海里来回思索,出于好心?呵?这个理由在上小学的时候说不定他就信了。
而现在这是第一个被排除的借口,他到底是提前算到了我的计划,还是将我引入另一个陷阱。
越想越觉得不安,李欣潜意识里将睡意无情驱逐,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李欣不得不敏感起来,最终李欣决定去找这个叫赵炎的年轻人一探究竟,毕竟此时在临时营地,千骑护卫,优势在我。
说干就干,李欣三两下蹬上靴子,向赵炎住的帐篷走去。
一走出帐篷,李欣便被冷风吹了个激灵,好在临时营地并不大,赵炎住的帐篷离他的主帐不远。
因为刚刚打了胜仗的缘故,营地里忙碌异常,一队队巡逻的骑兵警戒着,在他们看来鏖战一夜的大王子,大早上居然还不辞辛劳的出来查岗,这是对他们极大的重视,一个个胸膛都挺了起来,而李欣则或点头,或微笑,回应着骑兵们的尊敬。
来到安置赵炎的帐篷,本来想好问询的李欣却有些忐忑,现在天色还早,冒昧打扰赵炎,会不会非常失礼,李欣可知道赵炎是和母亲住在一起。
在赵炎的帐篷前迟步不前,李欣陷入了两难,进似乎有些冒失,退又于心不忍。
就在李欣踌躇时,帐篷里传出赵炎的声音:“既然王子殿下都到了舍下,为何吝啬进帐一叙呢?”
闻言李欣面色一惊,这赵炎真能掐会算不成,压下心中震惊,李欣想了想在自家门口,岂能怂了。
如此也好,没了顾虑,正了正甲胄李欣掀帘而入,笑道:“赵兄怎知小王前来,莫非赵先生真如胡商摩柯末所说,能掐会算不成?”
“王子倒是坦荡,想什么就说什么。”赵炎伸手示意李欣坐下,打趣道:“小计尔,炎自幼宛如璞玉,耳聪目明,听力是比一般人好上不少。
能引起巡逻将士频频驻足行礼,炎想在此大营之中,除了王子之外应该没有任何一人能拥有这种影响力了,如果有,王子可要小心了。”
观察入微,李欣心中为赵炎印上了戳。
赵炎的嘴不饶人,居然暗讽自己掌军不明,璞玉?是暗示我来晚了吗,而且那有在人前就自夸耳聪目明的,自大,李欣再次为赵炎印上了戳。
走进帐篷气温自然暖和不少,看见赵姬李欣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赵姬抿嘴一福算是回应。
长辈在此,李欣收敛了几分脾性,笑道:“赵兄到底是能掐会算,小王佩服,既然赵兄有如此神技,想必赵兄早就猜出了小王来意,不若劳烦赵兄费心,直接为小王解惑可好。”
说话间李欣暗哼,你不是牛吗?那就猜给我看,是骡子是马,遛一遛才知道真假。
赵炎莞尔,答非所问,道:“王子与小人地位悬殊,尊卑高低分明,炎怎么当的起王子称兄,不妥。”
李欣眉毛一挑,暗道这小子还是个不好相与的难缠人,能在意眼前尊卑,出身定不是普通的黔首百姓,怕只有落魄士人才会有如此敏感的心。
称谓在李欣看来意义有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打听清楚赵炎来此的真正目的。
转念间,李欣笑道:“小王在匈奴身为王子,故有名冒顿,父母之命不能随意违背,但小王自幼仰慕南国文化,所以按南国风俗另起一名,取木子为姓,欣欣向荣之欣为名,赵兄可以称小王为李欣或者李兄皆可。”
“好,王子快人快语,那赵炎就大胆称王子为李兄了。”
赵炎见李欣服软立刻打蛇上棍,对自己这种有出身的士族来说,现在也许就只剩下这些惨薄的尊严了吧。
而李欣对于称谓的不在乎,恰恰从另一方面照顾到了赵炎心中那微薄的尊严。
这使得赵炎对李欣的感官好了一点点,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想得到赵炎的真心投靠,这一点显然还不够。
李欣同样意识到了赵炎微妙的变化,他知道赵炎不是摩柯末胡商出身,商这个年代被视为最卑贱的行当,不然吕不韦就不会弃商从政,创造一番传奇了。
回忆赵炎的种种表现,可知他并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的表现更像是一位士。
如果自己猜的不错,赵炎是士,那么接下来的谈话李欣可就得打起精神了,因为他需要一位真正的士来为自己出谋划策。
李欣在脑海变换着心思,赵炎直言道:“李兄此来怕是为了赵炎而来。”
李欣不言,耐着性子等待着赵炎的下文。
赵炎慢条斯理的端起酒杯轻抿一口,一旁的赵姬诧异,急性子的儿子今日如何耐得住性子。
虽然赵姬心中疑问,但她不做言语,只是轻声的走出了帐篷,她知道儿子和匈奴王子谈论的事情,作为女人还是避开的好。
为李欣倒上一杯薄酒,赵炎笑着说道:“李兄认为战后九原的局势如何?”
“战后?是今夜战后,还是?”
李欣话还没说完,赵炎便目光灼灼的盯着他,说道:“是屠耆军和廉颇军都被剿灭后。”
闻言李欣眉头微皱,现在屠耆军还未灭,自己今夜夜袭只是断其一臂,此时谈论剿灭屠耆军还为时尚早,赵炎说战后是不是有些好高骛远。
李欣是个实在人,总觉得到了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而在碗里和锅里的都还是未知之数,而赵炎的想法直接跳过了锅碗,这是直奔买菜市场去的节奏。
心中暗叹一声好快的节奏,李欣按着赵炎的心思往下想,一切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可捉摸。
望着皱眉沉思的李欣,赵炎不急,只是小口的抿着酒,默默等着李欣作答,他想看一看这位有可能让自己投效的匈奴王子,野心究竟有多大。
思虑片刻后,李欣沉声说道:“战后九原三分。”
“哦?李兄不妨细说,炎洗耳恭听。”
“不论怎样,大秦依旧是九原无可匹敌的霸主,在九原完成制郡设县前九原三分,待郡县设立官府施政,九原便只有大秦。
如今,第一股势力便是代表着大秦军方势力的蒙恬,他身为大秦上将军,手握二十万秦军锐甲是九原当仁不让的霸主。
第二股势力是随着郡县设立新崛起的九原官方显贵,随着九原制郡设县的进行,这股势力的实力会迅速增长,他们为首的,应该是此次从咸阳赶来的赵高和他身后的大秦丞相李斯。
第三股势力是九原本地的豪强,他们是地头蛇,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大秦虽然霸道,但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九原人来说却是不惧。”
赵炎听后先是一愣,然后立刻鼓掌赞道:“善,大善。”
李欣所言和他心中所想居然不谋而合,虽然还有不足之处,但短时间能想到此实属不易。
李欣则不为所动,出征时从王离那里打听到的消息,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端起案上的酒润了润嗓子,李欣静等赵炎后话。
“那不知李兄将何处呢?”
“北上漠北。”
赵炎轻轻点了点头,面前这位匈奴王子头脑清晰,对于大局的把控力很强,野心更是不小。
北上漠北可是一条充满艰辛与诱惑的路,能舍弃九原这个对他来说是安乐窝的地方,可见他没有被眼前的局面迷惑。
在赵炎看来,再过不久九原将会演变成这世上最凶险的战场,因为这里将决出大秦这个巨无霸帝国的储君。
对于现在弱小的冒顿来说,他的存在,对任何一方都如鸡肋般,巨人间的战斗他插不上脚,留下只会徒增变数,还不如早早离开这个权利的漩涡,去漠北早做打算。
而且从自己逃出胡堡时得到韩遂的帮助来看,六国遗族们也耐不住寂寞,将手伸到了九原,帮助冒顿剿灭马匪,不过是为了将搅混的九原这潭水重归于静,而且还是表面平静,有些时候平静的表面可是最好的遮羞布。
相较于刚来的秦人,在九原经营了几十年的赵人、燕人带领下,六国遗族会在九原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他们会联合九原当地的豪强,组成一股连秦人都不敢轻易动心的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人在九原的时间终究太短。
认可了李欣的赵炎起身对着一拜,道:“王子在上,请受赵炎一礼,刚刚炎有失礼之处,烦请王子多多包涵。”
从赵炎称谓上的改变,李欣明白两人的试探期终于过了,自己的表现已经得到了赵炎的认可,虽然他只是名小士,但李欣又何尝不是一个小势力呢。
扶起赵炎,李欣恭敬的说道:“欣接下来该如何走,烦请先生教我。”
说着赵炎和李欣起身时四目相对,片刻两人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
从刚开始见面谁也看谁不顺眼,到现在两人王八对上绿豆,时间仅仅过去了六个时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