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鸟白雾尚未散去。
因其而生的阴霾已然无声无息地弥漫于燕王府邸。
承运殿偏殿书房内。
许奕背负着双手立身于窗台旁。
面色微沉地望着窗外渐渐稀薄的鸟鸟雾气。
脑海中则不断地思索着应对之法。
所谓祥瑞,大致有五。
其一曰:嘉瑞。
兽则麒麟,雄为麒、雌为麟,其状麇身牛尾,圆顶一角,王者至仁则见,盖太平之符也,是为嘉瑞。
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雄为凤、雌为凰,雄雌同飞,相和而鸣,是为嘉瑞。
上圆法天,下方法地,背有盘法丘山、云纹交错以成列宿,其名神龟,是为嘉瑞。
麟虫之长,能兴云雨,利万物,使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德至水泉,则黄龙见者,君之象也,是为嘉瑞。
尾长于躯,不食生物,不履生草,君王有德则见,应德而至者也,其名白虎。是为嘉瑞。
其二曰:大瑞。
景星,大星也,状如霜月,生于晦朔,助月为明,王者不私于人则见,是为大瑞。
简而言之,日月合璧、枯木再生、同色之星、河出马图、洛出龟书等超自然现象为大瑞。
其三曰:上瑞。
白狼,王者仁德,明哲则见,是为上瑞。
白鹿,王者明惠及下则至,是为上瑞。
白虎,、白猿、白熊以及赤红毛发之兔等少见生灵亦在上瑞之列。
其四曰中瑞。
所谓中瑞,则指各类少见之飞禽。
如苍鸟、赤雁、白燕、白雉等。
其五曰下瑞。
所谓下瑞,则指各类奇花异木及嘉禾等。
如三苗为一穗之禾,如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之灵芝、人参等。
思及至此,许奕不由得连连苦笑。
莫说那寻无可寻的嘉瑞神兽,以及那可遇不可求的自然现象了。
即使是那上中下三等祥瑞中的奇珍异兽、奇花异草,苦苦搜寻尚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得其一。
更何况朝夕之间?
然,‘祥瑞’一事正如一柄闪烁着无穷寒光之利剑悬于其头顶之上。
稍有不慎便会径直垂落,刺穿其头颅。
纵使其侥幸逃得生机,其多年谋划亦会付之一炬。
“终究是机不逢时啊。”
许奕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此事发生在天下大乱之后,那么定是一‘祥瑞。’
而发生于此时,则可称其为当之无愧的祸端。
许奕缓缓迈步至太师椅处。
落座后,身子后靠于太师椅椅背之上,双手自然交叉放于脑后,而双腿则自然翘至书桉之上。
深呼吸数次后,许奕尽最大可能地使自己身心放松。
待身心放松后,其于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可冒充祥瑞之物的后时代物品。
在其看来,此‘祥瑞’一事迫在眉睫,拖延越久则对手准备越足,其后果自然对己方愈发地不利。
不知过了多久。
许奕脑海中忽然冒出一金光闪闪之物。
无论是自稀有性而言,还是自象征性而言,此物都绝对担得上祥瑞二字。
且此物成本极其低廉,即使送出去成千上万个,也不会对其造成哪怕一丁点的负担。
思及至此,许奕勐然睁开双眼,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自其双眼中一闪而过。
午后时分。
阳光终究还是驱散了鸟鸟白雾。
使得人世间重现明亮之色。
适时。
一辆三辕青篷马车在百余名身着半甲的精锐骑卒拱卫下,缓缓驶离了燕王府。
朝着沮阳城东城门缓缓行去。
因那郡守孙道华反应足够迅捷,此时沮阳城东的街道上已然恢复了以往秩序。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不过是一梦境般。
梦醒之后,一切皆了无痕迹。
然,有些事发生了终究是发生了。
......
......
午后。
秋日里的暖阳正暖之际。
十余辆满载着大箱子的马车自沮阳城外一座百亩铁器工坊缓缓驶出。
车队前行不过一刻钟。
位于队尾的朱宗年便满脸凝重地快马加鞭赶至队首。
“廷哥儿,大事不好了。”
朱宗年行至朱宗廷身旁,满脸凝重地沉声说道。
“嗯?”朱宗廷闻言不由得减缓了马速,随即微微侧首看向满脸凝重的朱宗年平静问道:“出了何事这般凝重?”
朱宗年微微一扯缰绳,使胯下骏马更靠近朱宗廷几分。
随即低声道:“方才听后方车夫说,沮阳城出祥瑞了。”
“出祥瑞了?”朱宗廷低声喃喃一句,随即反问道:“这不是好事吗?”
朱宗年闻言叹息一声,随即沉声道:“祥瑞出自燕王府,且现如今竟有越传越离谱的趋势。”
待听到祥瑞出自于燕王府后。
朱宗廷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暗道一声:‘糟糕。’
身为朱家嫡长孙的他,自然是完完整整地看过许奕过往所有情报。
也正因此,其心中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这件事的危害程度。
朱宗廷强行定了定神,随即忙问道:“是何祥瑞,速速说来。”
“唉!”朱宗年重重叹息一声,随即沉声道:“有人说今日辰时,自大雾中看到白龙于燕王府上空盘旋许久。”
“有人说其于大雾中看到有凤凰于燕王府上空共舞。”
“有人说其于大雾中看到有仙人落于燕王府内。”
“更有人说其于大雾中看到有麒麟于燕王府上空嬉戏。”
“总之,现如今说什么的都有,而且越说越是离谱。”
话音落罢。
朱宗年微微一顿,随即补充道:“现在好多人都说王爷是天命之子,那太子之位本该是王爷的。”
闻得朱宗年最后一言后。
朱宗廷面色不由得阴沉了几分。
沉吟几息后,朱宗廷满脸凝重地缓缓开口道:“有人要陷害王爷,吩咐下去,无论是朱家内部,还是朱家工坊内,凡继续散播此类谣言者,立即逐出朱家!”
“凡知情不报!刻意隐瞒者,同样逐出朱家,且终生不可再入朱家大门半步。”
身为朱家嫡长孙的朱宗廷自然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朱宗年闻言面色同样一正,随即郑重拱手行礼道:“是!少家主!”
......
......
未时。
阳光逐渐浓烈之际。
三辕青篷马车在百余名骑卒的拱卫下缓缓临近王大营正门。
“臣朱宗廷拜见王爷。”
“臣朱宗年拜见王爷。”
“末将辛思玄参见王爷。”
随着三辕青篷马车缓缓靠近。
提前一刻钟赶至此地的朱家两兄弟与辛思玄、屈宝田二人同时踏步上前行礼。
三辕青篷马车车帘缓缓挑开。
一身墨玉色青龙常服的许奕缓缓自车厢内走出。
“免礼。”
许奕面色如旧地微微摆手。
随即边朝着众人迈步行去,边看向朱宗廷问道:“宗廷,东西可曾带来?”
朱宗廷闻言拱手回答道:“回王爷,两千把雁翎刀、百把横刀,以及十张连弩皆已带来,现已被辛校尉与屈校尉安排士卒运至校场。”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在辛思玄、屈宝田等人的带领下缓缓走进了王大营。
......
......
“吾等拜见王爷!”
许奕等人方一行至校场处。
早已等候多时的二十个百人方阵,齐刷刷地面朝许奕抱拳行礼。
闻得行礼声后。
许奕渐渐顿住前行的步伐。
面朝两千士卒郑重地抱拳还礼。
待还礼过后,许奕方才缓缓走向那两千士卒身前不远处的数十口大箱子。
许奕立身于校场之上下令道:“打开。”
“遵令!”辛思玄抱拳行礼答应一声后,当即组织人手将那数十口大箱子一一打开。
随着木箱被一一打开。
其内所盛放的一把把刀刃渐渐显露于众人眼前。
许奕弯腰自身前的一口木箱内取出一把雁翎刀。
缓缓将那雁翎刀抽出刀鞘。
因黄油包裹,雁翎刀并未第一时间显露出其锋芒。
“王爷。”
朱宗廷见状极有眼色地快步上前,递上一方洁白的手帕。
许奕微微点头,接过朱宗廷递来的洁白手帕后,缓缓擦去刀身上的黄油。
随着黄油被渐渐擦去。
雁翎刀那雪白刀身彻底浮现于众人眼前。
经阳光照射后,那通体修长,尾部略弯曲的雪白刀身上瞬间泛起层层寒光。
许奕缓缓举起手中的雁翎刀,手臂微微发力,闪烁着寒光的雁翎刀于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随后以一种似慢实快的速度朝着身前的大木箱噼去。
‘砰!’的一声巨响后。
雪白刀身直入那大木箱两尺有余。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手臂再度微微发力,将那入木近三尺的雁翎刀刀身提了出来。
随着雁翎刀刀身再度完整地出现于众人眼前时。
其身前那二十个百人方阵中相对靠前的士卒们无不面色一变。
一抹狂热之色自那数以百计士卒双眼之中疯狂闪烁。
无他。
如此噼砍过后,那雁翎刀刀身依旧雪白如初,阳光照射之下,那刀身依旧绽放出道道寒光。
军伍之中,岂有不爱骏马、不喜宝刀之人?
许奕将手中雁翎刀缓缓归鞘。
随即微微侧首看向那二十方阵最前列一手持大纛之人。
凡持纛者,无不勇勐过人。
此人亦是如此。
其名为严南星,燕地上谷郡人,身高八尺有余,天生力大如牛。
其虽为新卒,但再过去一个多月的表现里,其表现出来的潜力并不输任何一位陷阵营老卒。
也正因此,许奕对其印象极其深刻。
“此刀赠予你。”
许奕笑了笑,随即将手中那已归鞘的雁翎刀抛予严南星。
严南星见状面露狂喜。
随即一手持大纛,一手飞快前探去接那半空中的雁翎刀。
待雁翎刀稳稳当当地落入手中时。
严南星一手持纛,一手持雁翎刀,面露狂喜地双膝触地道:“属下谢过王爷赠刀。”
许奕微微摆手,示意其起身。
待严南星双膝离地后。
许奕面色一正,叮嘱道:“望你好生待它,莫要使其蒙尘。”
严南星弯腰下拜道:“还请王爷放心,属下此生绝不会使其蒙尘,日后上了战场,属下定会让其痛饮匈奴之血。”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不再多言。
缓缓转身迈步走向其他木箱,没经过一两口木箱时,必从其中取出一把雁翎刀,做试验之举。
其虽提前近一月有余便见识过雁翎刀样品。
但,样品终究是样品,其与实际量产终归会有些许不同。
而许奕现如今要做的便是抽验此两千把雁翎刀,看其内是否会有差距过大之刀刃。
一刻钟后。
许奕将手中雁翎刀归鞘后,重新放回了大木箱。
随即再度折返原点。
随着许奕缓缓行至原点。
其身前两千士卒无不心中大感惋惜。
无他。
自赠刀严南星后,许奕再无赠刀之举。
虽今日来此必然能得一柄宝刀。
但此刀非彼刀。
许奕亲自所赠之刀,与每个人最终都能得到的刀,是同一种刀吗?
哪怕其出自于同一批工匠,哪怕其外观、实用性完全一致。
但在士卒眼中,两种刀终究还是有着巨大的差距。
一时间无数双羡慕的眼光悄悄地望向那面露喜悦之意的严南星。
士卒们的异样自然逃不过许奕的双眼。
重回原点的许奕眼睑微微低垂,心中暗暗发笑。
其虽不是那两千士卒肚子里的蛔虫,但以其之聪慧多多少少还是能看透士卒心中所想。
其之所以后续不在赠刀,不过是有意为之罢了。
无他。
驭下之道罢了。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看向辛思玄与屈宝田,下令道:“发刀。”
“遵令!”辛思玄与屈宝田抱拳行礼,随即招呼着身旁士卒行发刀之举。
就在辛思玄与屈宝田等人忙碌着为两千士卒发放雁翎刀之际。
许奕缓缓转身看向身后的朱宗年。
随即平静道:“宗年,寻两把连弩演示一番。”
“遵令!”朱宗年拱手行礼,随即快速朝着不远处盛放连弩的木箱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
朱宗年手提两把连弩,腰背两壶弩箭快步朝着许奕走来。
其手中连弩初看之下,与寻常手弩并无太大区别。
无非是弩身稍稍宽大了几分罢了。
但其却丝毫不耽误单手提起。
“王爷。”
朱宗年止步于许奕一步外,恭敬弯腰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道:“随孤前往靶场。”
“遵令!”朱宗年再度弯腰行礼。
随即手提两把连弩跟随着许奕等人前往不远处的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