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世间焉有三百年王朝?
书房内。许雍再也不复以往风范,俨然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并非许雍定力不够,而是许奕对其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正德帝十九位皇子中许雍排行老二,仅次于前太子许安。看似无论是从年龄还是排行亦或者目前的地位实力他都比许奕强上无数倍。但只要正德帝与许奕还存在于人世间一天,那么他永远都只能是庶长子!在某些老顽固眼里,皇太子又能如何?终究只不过是一个庶长子罢了。若是以往,许雍或许并不在乎庶出嫡出。但随着许奕走出了宗正寺,且于赈灾中表现的甚是出彩时。许雍想不在乎都不可能。无他。朝野上下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了。许奕越是优秀,便越是能够威胁到他的地位。眼看着用不了几年便可登上那梦寐以求的宝座。这个节骨眼上,杀出来一个未知数,何人能忍?好大一会儿功夫,许雍方才缓过神来。许雍斜靠在太师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此番即使付出再多的代价,也必须把许奕给赶到上谷郡去!’‘想要陈留郡以图皇位亦或者南北分治?’‘痴人说梦!’许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再度深呼吸数次,无论是呼吸,还是面部表情,全都恢复了以往。许雍坐直身躯看向下方喘喘不安的韩兴荣。沉声道:“何事?”韩兴荣急忙拱手行礼道:“回殿下,许奕回长安城了。”这个时候韩兴荣可不敢称呼什么六皇子。之所以直称许奕,无非是为了以表忠心罢了。毕竟,方才他看到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了。许雍微微点头,算算时间许奕也就是这一两日回来。因此倒未有太多的表示。韩兴荣见状再度禀报道:“除此之外,上谷郡的八百里加急也到了。”许雍再度微微点头,显然,这两件事都未曾超出许雍的预料。“我知道了。”许雍沉默几息,随即摆手道。韩兴荣见状拱手行礼,随即缓缓退出了书房,且细心地为许雍带上了房门。当‘咯吱’声再次传来时,偌大的书房内便只剩下许雍一人与那满地的狼藉。许雍凝视着房门方向,双目中不由得闪过浓郁的杀机。也不知那杀机是对许奕的还是对韩兴荣的。亦或者,两者皆有。............入夜。许奕自昏暗的房间内缓缓睁开双眼。双手交叉放置于脑后,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凝视着昏暗的房顶。无人知其此刻所思所想。好大一会儿功夫后,许奕才从床榻上起身,自衣柜中取出一折叠整齐的黑色长袍。简单洗漱后,便乘坐京兆府马车离开了京兆府。夜色渐深,一辆带有京兆府明显标志的马车缓缓停靠在晋王府正门口。许奕掀开车帘,自车厢内走了出来。驻足灯笼不远处,抬头望向王府正门上方高高悬挂的门匾。许奕再看门匾时,不远处亦有人在看他。几息后,许奕收回目光踏步走进了晋王府。而这几息的时间已然足够确保暗中躲藏之人认出他来。在晋王府仆从的带领下,不一会儿的功夫许奕便抵达了书房处。“冬冬冬。”许奕轻轻扣响了依旧亮着灯光的书房房门轻声道:“二叔。”话音落罢,书房内间瞬间走出一道身影。暖黄色的油灯光芒将那道身影清晰地映照在窗纸上。窗纸上,那道身影略显不平地快步走来。‘咯吱’一声轻响,房门被人自内打开。许镇站在书房门口,满脸笑容地看向许奕笑道:“回来了?”不待许奕开口。许镇伸出大手用力地揉了揉许奕满头乌发大笑道:“三个多月未见,咱们家奕儿长大了,都留胡子了。”许奕并未抗拒头顶上的那只大手,抬起手臂摸了摸因数日未曾搭理,进而略显凌乱的胡须。笑道:“待此事一了,侄儿便将它刮了。”许镇大笑着带许奕走进书房内间,边走边笑道:“还是刮了好,小小年纪何必弄得暮气沉沉的。”“真想留胡须再等几年也不迟。”书房外,赵守单手按在刀柄上不断地走动着。实则其无需如此,也无人能够靠近书房半步。终究不过是做给某些人看罢了。书房内。叔侄二人相对而坐,许奕提起茶壶为许镇满上茶水后,随即为自己也倒上一杯茶水。待一杯茶水入肚后,再度满上一杯茶水。在许镇面前,许奕从不需额外的伪装,更无需时时刻刻注意什么礼法。“慢点喝,别呛到,来的时候吃过东西没,若是没有的话,二叔让庖厨做点送过来。”许镇轻笑道。不知为何,许奕越是如此,许镇内心深处便越是开心。第二杯茶水入肚后,许奕摆了摆手放下了茶盏。随即讪笑道:“中午水盆羊肉吃多了。”话音落罢。许奕定了定神问道:“二叔去过皇宫了?”许镇面色一顿,叹息道:“去过了,陛下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许奕微微点头道:“意料之中,二叔无需如此。”话音落罢。许镇双手放置在书桉之上,身体前倾,满脸严肃地问道:“奕儿,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许奕微微一顿,不由得问道:“二叔是指就藩还是指......”许奕说着,伸手指了指天。许镇点了点头郑重道:“都有。”许奕闻言面色不由得严肃起来,缓缓开口说道:“先就藩,再图谋。”许镇紧锁眉头道:“郡王爵虽然能离开封地永居京城,但那必须在皇位更替后才可。”“如此一来,谈何徐徐图之?”许奕笑了笑随即解释道:“侄儿从未想过要取那陈留郡王爵。”此言一出,许镇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起来。不待许镇追问。许奕便缓缓开口解释道:“现如今关中大灾已去,明日朝堂之上,侄儿定然会被卸去京兆尹以及关中赈灾总指挥使的担子。”“现如今侄儿已经到了及冠的年纪,到时候侄儿的去留将会是朝堂上一大问题。”“到了那时,侄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待在长安城了。”“一来,于法理不合。”“二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许雍定然会想方设法地将侄儿赶去就藩。”“且,他已经为侄儿挑好了去处。”许镇紧锁着眉头问道:“你是说上谷郡和渔阳郡?”与郡王不同,亲王总领两郡之地。许奕点头道:“许雍已经为侄儿布下了天罗地网,侄儿岂有不钻的道理?”“若是侄儿没猜错的话,上谷郡惨遭匈奴劫掠一事,便是他一手操办。”许镇面色瞬间涨红,双手更是早早地握成拳形,口中忍不住低声怒骂道:“这个畜生!那可是三县之地!数万百姓啊。”许奕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要能弄死他,别说数万百姓,就算数十万百姓又能如何?许雍照旧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不待许奕继续开口。许镇便一锤定音道:“不行,你不能去上谷郡,现在情况未明,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危险了。”许奕面色严肃道:“二叔无需担忧,用不了多久第二封八百里加急便会抵达京城。”“若是不出意料的话,那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定然会带来匈奴全灭的消息。”“而经此一事,无论是为了所谓的颜面也好,还是为了西域的稳定也罢。”“咱们大周不久后势必会于匈奴再度开战。”“不过,即使开战也只会在上谷郡外,在一两年内他绝不会让战火再度波及到上谷郡内。”许雍自然不会傻到前脚刚将许奕赶去上谷郡,后脚便让许奕死在上谷郡。若是真这么做,许雍无异于自毁长城。到了那时天下人如何看他暂且不提。正德帝会如何看他?其余已就藩皇子会如何看他?其余仍镇守在边关的老一辈亲王如何看他?朝堂上那些非太子党以及一些老顽固们会如何看他?许镇闻言紧锁着眉头沉思许久。现如今的局势,许奕想要继续留在长安城显然已经不可能了。片刻后。许镇叹息一声缓缓开口说道:“既然明知一两年后上谷郡极有可能被波及到,为何还要按照他的意思去那上谷郡?”“去陈留郡不是更好吗?一来远离战火,二来那陈留郡是北方的文化经济中心。”“去陈留郡凭你的本事定然能够在一两年笼络到一股不弱的朝堂势力。”“若是担心许雍阻拦,那倒大可不必,有我在以及此番赈灾的功劳在,他拦不住的!”许奕摇了摇头,开口说道:“非是侄儿按照他的意思去上谷郡,而是侄儿原本打算去上谷郡。”“为何?”许镇略感诧异道。许奕开口解释道:“一来,边关亲王爵现如今只有燕王爵一直空缺。”“二来,侄儿需要拥有自己的兵马与势力,以待不久后的乱世到来。”“而这些陈留郡给不了侄儿,侄儿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与陈留郡的世家博弈。”此言一出,许镇面色瞬间大变。“乱世?不久后?”许镇瞪大了双眼,喃喃自语不敢亦或者不愿去相信。许奕轻叹一声反问道:“二叔可曾见过三百年的王朝?”许镇无言摇头,内心有着说不出的苦涩。如此浅显的道理,许镇并非不懂,只不过是不敢去细想罢了。毕竟,现如今的大周自太祖皇帝开国至今,已然足足二百七十余年了。正德帝登基之前,大周朝便已然于无形之中散发出浓郁的腐朽味道了。这一点,许镇明白,正德帝更是明白。也正因此,许镇就藩后,居家搬往了西域,近乎一生都在努力维护西域的平稳。而正德帝则选择了开战来制止这种腐朽。与匈奴人开战,一来转移了国内的大部分矛盾。二来杜绝了外敌入侵的风险。但奈何,最后一战实在是太惨烈了,就连大将军赵青都死在了那场大战中。与此同时,大周国力近乎消耗一空。此后十余年里,不得不施以仁政休养生息。若是就这般下去,说不定大周朝用不了多久便会换发出第二春。毕竟,当时国内的主要矛盾都已经被转移到匈奴人身上了。且大战连连时,给了无数底层人一个上升的通道。但奈何,这个上升通道随着漠北大战的结束再度彻底关闭。而正德帝自漠北大战后。没几年的时间里便开始连出昏招。一个巫蛊桉逼死了皇后与太子,直接使得长安城血流成河。储君没了,太子府属官没了,皇后没了,赵家以及曾依附赵家的大小势力也被清洗了。那一年大周朝险些因此事而分崩离析。好在最终扛过来了。但现在呢?若是大战再起,大周朝还有足够的国力再去支撑十余年的战争吗?到时候是继续增加赋税还是如何?至于不打?暂且不提正德帝愿不愿意,朝野上下数不清的官吏与世家是绝对不会同意不打的!无他!若是不打,西域出现变化后,第一个利益受损的便是他们!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至于老百姓的死活?那是皇帝需要操心的事情,关他们世家豪族屁事?不可否认,世家豪族里面有真正心系天下之人存在。但更多的还是双脚一瞪,管他死后是向阳花开还是洪水滔天的人存在。且这种人永远占据大多数,毕竟,一个世家实在是太大了。说的直白点,世家内部就相当于一个小朝廷,有忠臣,自然也有奸臣。思及至此,许镇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百姓吃不起饭,读书人寻不到出路,而奋起反抗的景象。但很快,其脑海中便再度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副画面里,匈奴人骑着快马,手持弯刀连成一片呼啸而来的景象。内有农民起义,外有匈奴入关。当......当真是内忧外患,天亡大周啊。不......亡的是许家的大周,并非世家大族的大周。若真到了那时,世家大族免不了左右押宝,以图延续家族。一切的一切都将会与太祖皇帝当年一般无二。思及至此,许镇心中不由得浮起浓浓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