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长子
朱厚照自成为这个大明太子以来,遇到过许多反对他的人,但大部分时候是理念和价值观之争,比如吴宽、程敏政这些腐儒。
他们并没有纯粹的做一些只为自己谋利的政治活动,只不过觉得国家不能像太子那样搞。
像这次这样的,尚属首次。
朱厚照在宫里转悠了半天,突然升出一种想法,他也想和这类人对对话,所谓知彼知己嘛。这些人以后估计多着呢。
“刘瑾,你去传旨,让牟斌把那个犯官带来。不要折磨他,满身是血的入宫我不喜欢。对了,还有那个张冕一起带来。”
他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犯罪的人该怎么处置,流放或是砍头,他不会心慈手软,但他见不得那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酷刑,比如说用烧红的铁块烫人或者用针往指甲盖里刺。
以前看电视剧,光看就已经觉得疼了。
刘瑾听后微微一愣,太子的这道旨意倒是又很特别。
就是他去的有些晚了,那蒋瓘已经被绑上抽了两鞭子了,倒也是个狠人,一声都没吭。
刘瑾害怕打出了血,赶紧知会牟斌,“牟指挥使,快叫人停下,殿下说了,该杀的杀,但不要折磨他。”
那蒋瓘也是听到这句话的,听完后心里一宽。虽说他不吭声,但疼也不是假的。
“殿下竟然要见他?”牟斌有些奇怪。
“遵旨办事即可。太子殿下的心思是我们能猜得透的?”刘瑾露出有些阴得笑意看向了蒋瓘,“就是便宜了他。”
朱厚照在宫里找了处四面透风的亭子坐下,现在天已经完全不热了,甚至再过段时间室外就冷了,那时候又得在屋里闷着。
人带到的时候,他正和梅怀古几人耍着木剑,搞了一身的汗,似乎像是一种发泄。之后则从宫女的手中接过帕子,一边擦,一边来到刘瑾所带的两人面前。
“殿下……人到了。”
太子示意他让开一下,然后瞄了一眼这两人。
张冕头窄脸宽,胖还丑。倒是那蒋瓘有些肩宽腰圆的,看着精壮。
以他们两位的身份,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太子呢。
那张冕一心乞活,见了太子就开始哭诉认罪,“殿下!罪臣一时湖涂,叫蒋瓘给蒙蔽了心神,罪臣当日听说了蒋瓘那番风言风语,当即就表示了绝不参与!请殿下宽宏大量,饶罪臣一命。”
张冕先被抓,但他什么都交代,所以反而没怎么被打,那蒋瓘胸前有一道长长的印子,
朱厚照看了刘瑾一眼,
刘瑾激灵了一下,“奴婢去得有些晚了。”
“算了,我看这个人精神还好。”朱厚照忽略了张冕,对蒋瓘说道:“张冕到了这里就开始求饶,你呢?你不求饶?”
蒋瓘当然也跪了。
他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这个时候还桀骜不驯,不就是被等着诛九族么。
“罪臣蒋瓘、认罪伏诛,求太子赐臣一死!”
他的头发依然散乱,身上还有难闻的味道,一个朝廷命官,最后是这个下场,大部分人都应该会像张冕一样吧,
可这个蒋瓘倒是平静的多。
真是个亡命之徒。
“死你不用急,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喘几口气。老话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蒋瓘,你都一心求死了,想必说什么也没有顾忌,现在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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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瓘那双眼抬了抬,看到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太子。
他脸上泛着红润,额头还有刚刚冒出的细密汗珠,这让他想到自己十来岁的时候,那会儿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哪里想到结局会是这样。
“殿下,想问什么?”
朱厚照还真有个问题,“你也是进士出身,读过圣贤书的人。圣贤书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觉得本宫清查太仆寺及其从属官员的害民之举对还是不对?”
与这样的犯官问这样的话,似乎有些没有必要。
这个问题,蒋瓘也一时难以回答。那张冕在边上惹人生厌,说:“殿下所为自然是对的!”
“闭嘴!我又没问你!”
蒋瓘叹息一声,“殿下,何苦要问罪臣这样的问题。罪臣已是死罪,对也罢,不对也罢,又有什么影响?”
“你回答不上来,因为你知道当官要为民,这是你自小学的道理。像你这样的人,张口仁义道德,闭口道德仁义,可真的面对百姓,他又瞧不上那些百姓。本宫说的可对否?”
蒋瓘抬了抬眼,对于这位太子,他往常都是听说,这次真的见到,他不明白,“殿下,将罪臣二人叫来,是为了在当面训斥一顿?”
“不,本宫……想要留你们一命,但要你们去当一当这马户。”
这话让蒋张冕的身子都颤了颤,他本是心已枯尽之人,忽然有了生的希望,在意的东西一下子就多了出来。
而蒋瓘是听到前半句有些动容,后半句直接又死心了,“殿下还是杀了臣吧。臣不愿当马户。”
有意思。
“马户之苦连你都不愿,可你任太仆寺少卿,却反对本宫减轻马户之苦。”
蒋瓘说道:“殿下仍是少年,有些道理圣人之书上不会写,阁老、部堂怕是也不会对殿下讲,所以殿下不知道。但蒋瓘将死,有些话蒋瓘可以说与殿下听。殿下可知,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所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朝中也不独是蒋瓘一人如此,殿下若想除尽是除不尽的。往后,殿下也将知晓,天下人都唾骂蒋瓘,但天下人都会是蒋瓘。”
刘瑾脸色一变,这个蒋瓘是人要死了,讲话也特别大胆。
“蒋瓘!你莫要猖狂!你自己这般不知廉耻,到死也还想牵连他人?”
刘瑾大概觉得太子爷听到这话肯定又要震怒,
但没想到朱厚照只是叹了叹气,“你这个话,讲得倒也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八个字上。”
“殿下……”刘太监有些忧心皇太子的心情。
但朱厚照摆了摆手,“本宫没事。人呐,还是要死了才会说出真话。”
蒋瓘没想到太子竟然把他这话听了进去了,
其实刘瑾的叱责是对的,他一个罪臣怎么能狂妄的说‘除是除不尽的’。但令他讶异的是太子说他讲得对。
“殿下睿识英断,罪臣生平仅见。”
“这句话从你嘴里出来,应当不是拍马屁的,本宫就姑妄信之。不过虽然你说的很对,但本宫还是要杀你。”朱厚照忽然觉得蒋瓘有几分现代人一副‘就是要为了自己’的影子,但他还是活不了,毕竟在太子面前还不恭敬,不杀又怎么能行,
“至于你张冕……本宫厌你更甚这蒋瓘,他是真小人,你就是伪君子。但本宫不杀你,你往后就去当一马户吧。你以为蒋瓘不聪明,到东宫来不知求饶,但本宫告诉你活着有时候比死了更遭罪,蒋瓘是个敞亮人,往后就解脱了。”
“罪臣蒋瓘,拜诀大明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赐死!”
这个家伙,还中气十足的喊了这么一句。
朱厚照心中有些郁气,像是疲惫了,随便摆了摆手,“刘瑾,照旨办理吧。”
“是!”
人都走了之后,朱厚照又把另一个伺候的太监谷大用给召了过来,他躺在搬来的躺椅上吩咐,“去知会内阁。请他们安抚群臣,不必担心本宫苛责过甚,那张冕实心求饶,本宫已饶他不死。至于其他确实坑害百姓甚烈的,一律按大明律处置,不得宽宥。”
“是。”谷大用小心的点头,大气儿都不敢出。
“再传旨锦衣卫,往后诏狱之中若要用酷刑,必得请旨上奏之后方行。”
这两句话到了内阁,
刘、李、谢三位阁老都在心中有些酸楚的劲儿。
尤其刘健,他是最能体会太子的,“唉,国事艰难,硕鼠遍地,殿下也难啊。尤其这第二道旨意,更是仁义风采,殿下……”
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竟有些眼眶泛红。
没经历过那些年代的人,根本不知道锦衣卫诏狱的恐怖。
明末诗人瞿式耜说:“往魏崔之世,凡属凶纲,即烦缇骑,一属缇骑,即下镇抚,魂归汤火,惨毒难言,苟得移送法司便不吝天堂之乐也。
就是说虽然都是蹲监狱,但能从诏狱移送法司,关在别的地方,那就有如进入天堂一样快乐。
尤其他们这些老臣都经历过成化朝,当时的厂卫之害就很厉害。
现如今太子能有这番旨意,可见他虽然对臣子严厉,但骨子里是有一番仁义。
“殿下此举,吾当颂之!”李东阳一字一字坚定的说道。
但谢迁又想到另一节,东宫从来都不做无意义的举动,这次忽然针对诏狱用刑进行这样的改动,想来殿下是因朝中之臣奏请陛下恢复早朝、午朝之事。
弘治说到底还是受文人喜欢,在这一点上,朱厚照再有奇谋也胜不了弘治。
但这次东宫这一招,硬中带软,软中带硬。自古以来一边大开杀戒,还一边有人记录他的‘仁义’的,也算是罕见的了。
而且两者皆讲得出道理,仁义是因为限制酷刑,杀人则是他们欺压百姓。
厉害厉害。
不过谢迁也学聪明了,以往他去看太子的手段,都会说出来,这次就只在心里想了,不去破坏刘阁老和李阁老的那番激动之情。
其实最为要害之处他没想到。
为何太子敢确信,朝中的大臣会称颂他?
这就是蒋瓘说的,趋利避害,人人如此。
限制酷刑得利的是朝中百官,锦衣卫本就是来对付他们的。而要杀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基层官吏……反正又不是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