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某处,当日不需轮值的张若失带着书童一家家酒肆喝着酒,常年喝酒,自己的酒量自然也是练了出来。不过此时隐隐有微醺意。
忽然其心中似有所感,放下酒杯,交代酒肆伙计将好酒留着,待自己归来再饮。然后带着书童沿着来时方向,向着丞相府走去。
让丞相门房通报一声,说是弟子张若失求见。
宰相门房七品官,不过张若失也是老爷府上的常客,因此也未刁难,立马去通禀了。
李求乞见到这位弟子时,明显闻到了酒味儿,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也是不知张若失此次为何而来。寻常而言,这位弟子并不会凭空找来。张若失也未废话,说着心中有所感,想要出城与人玄谈一场。
“出城”一词,京城参差百万户,贩夫走卒、文臣武将,人人都说得。唯独从这个身份特殊的张二公子口中讲出,需要惊动权倾朝野的李求乞。
“何时出城?去到何处?”李求乞也并未过多询问,既然是玄谈,他李求乞作为师傅自然不应当阻止,不过作为王朝宰相,这名质子的行踪却也还是要掌握的。即使这次张若失没有找来,影卫也会将之行踪带到中书省的桌案上。
张若失带着醉意言说着,要去那北越大伤江畔,即刻动身。
李求乞只觉得这孩子说着醉话,刚要嘱咐小书童将自家公子带回住所,张若失已经在丞相书房席地而睡。李求乞对于这位弟子也是无可奈何,刚想嘱咐仆从带着这位张公子在自家客房睡下,却也发觉张若失气息颤动,似是已经神游天外。
这位王朝丞相召来车马,穿上官服,向着大内钦天监走去。
去找那位历来多嘴多舌的钦天监老监正下棋去了,自家弟子不过睡上一觉,没必要让皇帝知道吧。
这一日,全京城的人都看着那位从不过问钦天监事宜的李相走进那座悬挂“观天下楼”牌匾的王朝重地。
这座除了术士,便只有皇帝能够进入的高楼,也是破天荒三门齐开,恭迎丞相进入。
钦天监此法极其聪明,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君臣二人扯皮去了,老监正,不过是下了几盘棋而已。君权和相权,还是二者都不得罪的好。
张若失依然在丞相书房安睡,不过此时整座丞相府已经被京畿卫队协防,整座丞相府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据说是丞相在途径京城将军府邸之时亲自下的命令。
张若失并不知道这些,神魂如一挂飞虹一般,向着北方疾驰。
终于是在张患得双手合十之前接着那书单中剩余的精气神显形。
熟谙佛家掌故的张若失易一眼便认出这分明是佛陀舍利降世之法,这小和尚出家佛塔必然藏有一佛陀舍利子的。
看着眼前小和尚度化亡魂的舍身饲鹰法,想必是那位开创此道的空无老和尚降临于此了。
一声诘问发出,和尚停止敲出眼前木鱼,开着眼前读书人虚影。
此次不惜暴露自家佛塔大秘密也要将这张患得收归佛门之举,本来酒毛了极大风险。若是被有心人发觉佛陀私下在世间行走,北邙书院的读书人恐怕又要发难。
不过若是收得这贪狼凶兽入佛门,为当代佛子当那护法之人,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被眼前这突然出现得书生搅局,空无心中也是有些忌惮。
和尚有戒不打诳语,心中所思即所言,面对玄谈之请,以佛门正声恢弘道:“玄谈无益,施主直说来意即可。”
张若失立于盘腿打坐得张患得身旁,眼中平静道:“阁下强度我兄长入空门,倒还要问我的来意?”言语中耐性已经减少。
目光已经完全变换得小和尚说到:“以施主境界,应当知道,这位张施主此生若是入得空门,便可免去生生世世被人当成棋子摆弄之苦。”
“人都没了,当然不用遭苦。”张若失心中悱恻道。入的空门,“张患得”都将消失,自然不会成为一枚棋子了。
张若失也不顺着和尚所言回答,与这群秃驴打哑谜论道最是难缠,与道家“玄之又玄”相反,佛家到了最后便是“空之又空”,一切道理都讲不通。
一儒一僧没有继续谈下去,和尚又再度开始敲击木鱼。
不过此时的七彩氤氲之气不再蒸腾于江面之上,反而向着张若失虚影传来。
被佛家金身佛陀攻击,这名以儒家“修身”之境,借着数年积攒“醉翁之意”强行出窍的读书人七窍很快流出血来。
幸好在此前的超度亡灵过程中,这位舍身境界的老祖宗耗损了半数修为。此时的纸面实力与张若失相差并非云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张若失偏偏要反着来。
原本鬼叔叔两句话便可以吓退的老和尚,为何自己要不远万里越俎代庖?
无他,这匪患之地有些事情让他念头不通达而已。
天地间起龙卷,天边劫云隐隐汇聚,又隆隆雷声传来。他若失庭的一道符箓便可咒杀上古贤人,何况他张若是亲自到此?
七彩氤氲宝气环绕罗汉周身起身,察觉危险,化身一道天龙。云间隐隐有雷霆劈下,却也被此天龙吞食。张若失非实质的双袍无风自动,一道道涟漪在虚空泛起,不知疲倦一般向着和尚劈砍而去。
原本度化怨气损耗修为的和尚气息疯狂飞涨,这也正是舍身境界的独到之处,割肉饲鹰,待鹰饱腹之后一体擒拿。
天龙更加猖狂,天边几朵劫云被龙尾完全驱散。
“施主执迷不悟,那贫僧就代儒家圣人行鞭笞之举了。”
空无并不想着度化张若失,儒家君子,刚毅不能折其志也,教训一顿,使之不再阻碍自己收服张患得即可。
但原本式微的白衣书生反而神情恬淡,面对硕大天龙如一枚芥子的他再次挥手,天地间又起龙卷。
半刻之后异变横生,张患得胸口又起以白光,封面有“非儒”二字的古朴书卷飞出,来到张若失虚幻手中。
离经叛道的书,离经叛道的读书人。
此刻拿着书的张若失与先前判若两人,一股似是要向天问道的气势升腾。
天边劫云又起,更胜先前。
要将此地几位逆天而行的人尽数轰杀。
天下南北均是有人出手,一道道气势袭来,想要调停此地天与人、僧与儒之间的对峙。
但水面之上久未露面的李诡兀自出现,拦截南北仙人手段。
“老和尚,投胎去吧。”李诡轻笑道。
打了小的,肯定老的得来撑撑场子。
湖中原本驳杂的气运一时听话起来,纷纷听从李诡调遣轰杀向盘坐在地上的僧人。
片刻后,天地复归宁静,张患得好似大梦一场,睁眼看到同样如梦方醒的小和尚。
小和尚只觉得先前不知为何便如遭棒喝,进入了佛家冥想。
此刻只见身前木鱼已经失去原本紫金光泽,钵盂核心的那枚舍利子也不知去向。只是警惕看着不远处的张患得。
看着惊慌的小和尚,水面上李诡还未消散,淡淡说到:“一枚舍利而已,北越还真看不上眼。这莲华寺也忒小气了点,当代佛子就准备这么点宝贝带在身上。”
“不用找了,那枚残损舍利已经化作气运融入你的气机了。”
小和尚低头看去,果然自己胸膛泛着金光,似有一条小龙游弋其中。
张患得也是一脸疑惑看着鬼师傅,怎料李诡未与他多言,只是让他回到王府在行细谈。
那本《非儒》和白帛未曾有异变,安安静静躺在张患得怀中,但张若失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伤江形成的堰塞湖泊之中,再没有半点气运残留,久久不愿散去的怨气不知去了哪里,但各处练气士都只见点点紫金气运落在人间各处。
京城之中,张若失在丞相府中醒来,脸庞血渍还有残存。
推开门走出去,只见自家小书童正侍候这两位老者下棋。
他李求乞去找监正下棋,还真就只是下棋。
不过两位经纬天地的老人,这一手棋下的,,,连小书童都看的津津有味。
书童时不时想要插嘴,却也被老者说着“观棋不语真君子”打断。
看到张若失醒来,两老一少的目光也随之投来。张若失不知道的是,在他去北荒放肆的这几个时辰里,一幕幕异象看的二老胆战心惊。
先是京城上空兀自就出现仙人飞升才会出现的劫云。害得老皇帝跑来钦天监询问是不是要改朝换代了、自己是不是该禅位太子。
应付完老皇帝,两个老人又接待前来兴师问罪的冉相,说是什么他张若失在北边差点惹出大事。
在一再保证张若失只是神魂出窍,去与人玄谈之后,眼看着钦天监是待不了了,两个臭棋篓子就到了丞相府下棋。
谁知被守在书房外的小书童逮到,两老一小便围着棋盘下了起来。
其中凶险,被两位老人匆匆掠过,半点都没讲给张若失听。
“不得啊,你哥兴许不久之后就要来京城了。”
李求乞一边下棋一边唠叨,交代到时候一定要让其兄长在京城玩个尽兴。
张若失鞠了一躬,带着书童又到大街上喝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