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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家

    “看来这九虚幻境中的上古妖元,便是藏于这神兵之中的法力了。可熙和欣既然是妖族眷侣,又怎么会失散千年,无法相聚呢?”李长安听着潆的故事,看着她和溪儿互相抹着眼泪,心头也有些酸楚,忙把话题岔开。

    “各中细节,我们恐怕不得而知了。”潆转过身来说,“传说当年二人各领一支妖族大军护卫灵兽,欣在如今百翠国的之瑶雪山被钟离氏以神器白华之力击落悬崖而死,而熙带着部队追随苍龙远赴青溟后不知所踪。今日看来,想必是兵败后藏身于此,用残灵化作这九虚幻境,等待有缘之人吧。”

    李长安第一次听说神器与魔兽的故事,还是与马氏兄妹初入之茵森林之时。自那之后,他也零星听钟离溪聊起过书中记载的上古传说。虽然细节上不甚统一,但概莫不是站在人族与东阳王朝的视角,讲述先辈英雄们如何英勇封印魔兽,建立不世功勋的伟大事迹。此时此刻,在这与世隔绝的泓峡之中,千年妖姬带着凄冷情绪的别样讲述,却让他心中另有了一番滋味。

    钟离溪也在一旁默不作声,潆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微笑着说:“溪儿姑娘是百翠钟离氏后人吧?你既得到了这月朗剑,说明你们之间必有天缘。我们文瑶鱼族虽为妖身,但世代中立,长年生活于海湖之底,极少参与人妖纷争。再况且你们今日救我性命,又助我逃出九虚塔,我更理应放下两族成见,以挚友之礼相待。”

    听她说完这话,钟离溪脸上才舒展了些。李长安心中仍觉得不安,低声道:“可,这毕竟是妖族神兵……”

    “月朗剑既已认主,你与溪儿姑娘又情投意合,这破晓恐怕也只有伴你们左右,与你神识相通,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我又何必强行将他们再分开呢?”潆拍拍李长安的肩说,“经过此番劫难,我如今只剩一个小小心愿,还想请二位不吝相助。”

    “心愿?”钟离溪眼睛一亮,好奇心又被点燃。

    “我想再去一趟高州,看看赵公子过得如何,也算给自己一个交待。待我见到他之后,再回镜湖休养。”潆拉起钟离溪的手,微微颌首道,“可我翅膀伤重,此行山高路远,还望溪儿姑娘和长安少侠能助我一臂之力。”

    “那没问题!”没等钟离溪开口,一旁的长安就拍着胸脯应承下来,“刚好我们还想去高州找两位青溟的友人,不如就此同路。”

    说着,他欢天喜地地挥起手中的破晓剑,想要试试这上古神兵的威力。

    “慢着!”潆轻轻伸手按住李长安,从口中取出一颗冒着粉红色光芒的灵珠,递到他的面前说,“这破晓在九虚幻境中吸收了千年妖气,以你现在的灵力,根本无法驾驭。这颗灵珠中凝聚了我三百年的法力,我将它赠与你服下,可以大大增强你的修为。”

    “这怎么使得?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李长安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敢收下如此厚礼。

    “无妨,无妨。我本无心称雄天下,这区区几百年修为与我又有何用。所谓滴水之恩还需涌泉相报,今日我既与二位结缘,二位又与上古先辈一同点化我理解真爱,助我破了多年的迷思。这份心意还请少侠切莫推脱,免得让我心生亏欠。”潆眼神诚恳地请求道。

    “可是……你已经把神兵给我了呀。”

    “这神兵并非由我赠予,而是命中注定要与你们相遇。相反,我只是侥幸蹭上二位的机缘,逃出生天而已,该说谢谢的是我。”

    “这……”

    潆情真意切的话语让李长安无从辩驳,也只好不再推辞,接过那颗灵珠送入口中。

    灵珠入体后,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气息在自己的体内激荡席卷,全身的经脉都被澎湃的灵力贯通,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充盈着源源不断的绵密力量,仿佛要从每个毛孔里满溢出来。

    他朝着池塘中的巨石挥了挥手,强大的灵力漫出身体,将平铺在石座上的神甲怀石唤醒。那副玄铁鳞甲腾空而起,如烟花般散开,带着青色的光芒覆上了他的身体。他双手紧握重剑破晓,向空中射出无数道如虹的金色剑气,将日月同辉的天空撕破了一个大口子。

    “好强!”长安和钟离溪同时叫出了声。

    无穷的妖气从九虚苍穹的裂口奔涌而出,四周的景象变得模糊又扭曲。美丽的原野如倒塌的积木般土崩瓦解,只留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三人的耳边又响起瀑布和流水的声音,他们循声望去,头顶远处似有一线微弱的天光。

    “九虚幻境已灭,此地应在泓峡之下,出去就是有鲲山了。”潆看着那远处的光亮说。

    李长安和钟离溪拔出两把神剑,潆牵着钟离溪的手踏上月朗。三人御剑乘风,头也不回地离开峡谷,朝高州飞去。

    路过百草镇时,东方的太阳才刚微微升起,镇上还笼着重重的浓雾。

    李长安和钟离溪落在白芷家的院子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厨房里传出煮药的香味,一如他们初至青溟的那天早上。

    钟离溪把一大包仙赐草偷偷放在白芷家的门口,又朝屋内深深鞠了一躬。

    “真的不打个招呼再走吗?”李长安搂着钟离溪的肩膀问。

    钟离溪摇摇头说:“不了,这故事太离奇。百草镇上的人们过惯了平淡日子,知道得太多对他们未见得是好事。”

    见李长安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她苦笑了一声说:“母妃去世时,我还是个小娃娃。宫里的阿嬷我告诉我,母亲临终前最大的愿望竟是‘来生能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小山村里,村里只有三个姑娘,她是最漂亮的那个。’从前我只当她是懦弱,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才终于明白这看似简单干净的愿望,实现起来有多难。”

    “红尘俗欲,皆是污浊。”潆转身叹气道,“若是可能,我也好想回到曾经在镜湖底下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心境里。”

    “可既然出来了,就回不去了。”钟离溪低声说。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但是,”潆的脸上意外地闪过一丝光亮,“我不后悔。”

    经过此番泓峡内的奇遇,李长安和钟离溪都法力大涨。离开百草镇后,三人没多久便飞到了青溟国都——高州。

    进入高州城内,他们顾不上休息,便马不停蹄地在驿站、酒馆和当地居民的嘴里打听起马氏兄妹和赵子瑜公子的消息。马氏兄妹靠着从东阳和百翠收来的宝贝,果真在城郊买上了一户小宅,还雇请了三两个佣人。只可惜三人到访时恰逢兄妹俩远行未归,李长安和钟离溪只好留下一封字条,邀请他们择日再到永华相聚。

    尽管没能相见,但知道兄妹俩终于过上了稳定的日子,李长安和钟离溪都喜笑颜开。相比起他们的心满意足,同行的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本来三人来到高州的第一站便去到了赵家府上。子瑜公子的家族,本是青溟国王赵氏的宗亲,正儿八经的名门旺族。如今钟离溪不再是百翠公主,以他们的身份自然无法大大方方的拜访,只能花钱托人联系上了赵府的管家,却听说赵子瑜公子七年前已经独自离家,云游四海,求经问道去了。

    三人又多方打听了好几日,还是一无所获。城中人大多从未听过子瑜公子离家之事,就算有所耳闻的,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赵府内外对此事讳莫如深,连当年子瑜公子差点迎娶妖女之事也无一人提及。

    “怕是赵氏在族内封了口,这件事早已成了他们不能说的秘密。”钟离溪又走出一家当铺,耸耸肩膀道,“偌大一个高州城,不过几年的光景,这人却像是消失了似的,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他离开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李长安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潆:“你不是说你那夜独自跑进了山里。他既未与你成婚,回到家中也不必被千夫所指,又何必要离家出走呢?难道他去镜湖找你了?”

    “不会。子瑜虽知我是妖身,却不知我来自何处。天下之大,又如何才寻得到一只女妖呢?”潆低着头,口中哀叹着。

    “所以他才去云游四海了?你走的时候,可有留书信给他?”李长安问。

    “没有。那夜我跑得匆忙,什么也没留下。”潆毫无头绪,越想越烦闷。

    三人沿着官道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看就要走到城门口,钟离溪随手捡起一本市集小摊上兜售的话本,百无聊赖地翻了两页,突然脸色大变。

    “快看,这画上女子,和你好像!”

    她赶忙将书在潆和李长安的面前展开,扉页里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位女子的模样。她人身鸟翼,长着长长的鱼尾,正拿着一支发簪在对镜梳妆。

    “真的是我!”潆的眼里闪起炽热的光,声音紧跟着颤抖起来,“她手中拿的桂花簪,正是子瑜送我的定情信物。”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发髻中取下一把银簪,簪头上的桂花造型与画中别无二致。

    钟离溪匆忙合上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大大的《瑜鱼传》三个字,可三人把书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却怎么也找不着作者的名字。

    “货郎小哥,你可知这话本是谁人所写?”潆拿着话本着急地问小贩。

    小哥接过书看了一眼说:“哦,这本书我知道!那作者好生奇怪,明明是个农夫打扮,说话却像极了书生。他每隔十天半月都会重抄上这样一册话本拿到我这儿来卖了。我和他说了好多次扉页上的画用不着,不如只抄文字,说不定一个月还能多抄上几本。可他竟说这画上的女妖怪是他的梦中人,不多画几次怕会忘了。真是怪哉!”

    “这写书人的名字你知道吗?”

    “他从没说过。不过他经常来,应该就住在这城外不远的村子里。”

    泪水从潆的眼角悄悄滑落。她转过头,红着眼说:“我知道他在哪儿。”

    “在哪儿?”李长安问。

    “你们跟我来。”

    潆撒开腿朝城外飞奔。李长安和钟离溪在她身后紧追着,直到城北村子里一片茂密的竹林前才停下。

    翠竹间藏着一条弯曲狭窄的小径,小径的尽头隐约露出一角草庐,庐顶冒着袅袅炊烟。

    “是子瑜公子,他还在等我!”

    潆捂着嘴,眼泪早已流了满脸。这草庐正是赵子瑜将她从赵府救出后安顿之所。多年过去,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子瑜公子竟仍留在原地等她。

    果然,真爱便是不弃吗?

    她战战兢兢地朝小径走去,仿佛要去推开时空的大门。

    “啪——”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抱着颗藤球从三人身边跑过,一头撞在潆的腿上,摔了个屁股墩。

    “哎哟!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站在我家门口?”

    男孩揉着屁股,一边捡球一边好奇地问。

    潆眼里露出讶异的神色,蹲下身子将孩子细细打量,又温柔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这儿,是你家吗?”

    “是啊!”男孩抱着球,笑眯眯地说,“我叫赵望赢。”

    “望赢……你父亲可是赵子瑜?”

    “正是!你们是父亲的朋友吗?”

    “我们……没……打扰了。”

    “哦,那我先回家喽!”

    潆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原来她那些有关真爱的想象,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子瑜公子早已结婚生子,自己不过是他笔下故事里的虚幻主角罢了。

    她转身迈着悲伤的步子走开,泪水如珍珠般滚落。

    “真的不进去了吗?”钟离溪走近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潆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也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