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郑牧远正紧紧跟在大祭司周显源的身后,在昭皇宫的阅星台上,顶着凛冽的寒风,焦急地搓着手取暖。
“太尉何故如此焦虑?”
周显源依旧背对着郑牧远,仰头看着远处天边明暗交错的七颗星星,冷冷地问道。
“大人,参尾星已经活跃了快一个月了,绯丘未何还没有任何消息?莫不是我们算错了?”
郑牧远低着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
“太尉稍安勿躁,昔日‘乙巳泽祸’大规模爆发前,虚目星曾闪耀近三个月。这参尾星才刚刚光亮了几天,你就沉不住气了?”
“是……我是担心周展逸近来在朝廷如日中天,东阳百官如今只知有斩妖尉周将军,都已经快忘了我这太尉了。咳,再这么下去,我担心他仗着皇上宠幸,早晚要骑到大祭司您的头上去。”
“太尉不必激我,你们武官间较的劲,与我何干?记住,只要你仍然手握东阳遣兵符,谁都要给你三分面子。至于我嘛,就是再借给那小皇帝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动我。”
“大人言之有理,是在下唐突了……”
郑牧远被周显源的气势压倒,不敢再多说什么,但心里依旧十分不安。曾几何时,他曾是东阳国,乃至整个羲洲武官之首,一生平定大小妖乱无数,只是在“乙巳泽祸”时因为被撼阳军的假情报干扰,误判军情,延误了增援的战机,导致增援的部队在玄泽西汉江上遭受重挫,几乎全军覆没。也正因为这次战败,给了当时刚年满17岁的陈展逸临阵替补领兵的机会。没想到这小子一鸣惊人,竟在佯装败退后引敌军进入玄泽禁地寂墨潭,趁撼阳军召唤魔兽之时孤身闯入敌阵,斩下妖将首级,从此成了名扬天下的羲洲战神。从那之后,郑牧远与周展逸的仕途便走向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一个每况愈下,一个如日中天。
前年“癸丑熊乱”爆发之后,郑牧远曾和周显源共谋,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说服刚登基的嘉德皇帝周亦赫派周展逸仅带少量兵马长途驰援漠白,为的就是让他吃上一次败仗,挫一挫他的威风,也好让小皇帝更加依赖他们。可他们没料到的是,周展逸竟然舍命在夏川城外祭出紫金麒麟阵,再次以一人之力平定妖乱,威震羲洲。
现如今,周展逸俨然已经成了全东阳离嘉德皇帝最近的人,本来贵为武官之首的太尉郑牧远自然也愈发失落,生怕自己有朝一日若是稍有闪失,便会丢了自己的官帽。好在大祭司周显源一直宽慰他,告诉他天上代表绯丘的妖星“参尾”即将活跃,不久便会再次爆发妖乱。二人一直在等待时机,共同拔掉周展逸这根眼中钉。
一抹粗砺的黑纱从郑牧远的脸上掠过,不知从何处闪出的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周显源的身边,躬身递上了一封密信,接着又飘忽离去。
周显源用手掌点亮了一片纯白的灵光,飞速地看完密信的内容后又将那张纸燃成了灰烬。
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郑牧远的肩,冷笑着说:“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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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和钟离溪御剑向西南方已经飞了好几日。
从今早离开温暖的海边小渔村起,两人就再没见过一片陆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远处的天空上已经能看到与夕阳在半空中同辉的一小块月亮。
这次从染枫宫里逃出来时,两人只带了“月朗”一把佩剑。虽然两人一剑飞行时稍嫌拥挤,但至少可以交替运功和休息,反而更适合长途飞行。
一路上钟离溪都颇为沉默。从宫里出来的时间越久,她心中越是翻涌起一种不可名状的决绝。遥想和李长安初识之时,她的令牌、佩剑和所拥有的一切,已经一天天离自己越来越远。现在的她,无论是脚下踏着的月朗剑,怀里揣着的赤黑曜石,还是胸腔里那颗时刻都在滚烫跳跃的心脏,无一不和身后这个男人有关。虽然从小她便梦想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一个为了远方孤注一掷之人。直到认识李长安之后,世界竟突然变了颜色,宫外的世界之于她,似乎也有了满足单纯的好奇心之外更多的意义。在她内心的深处,这绝不仅仅是一次私奔式的爱情出逃,更是自己与过去告别的成长宣言。
对李长安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次全新的冒险挑战呢?失去了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青平剑后,他时常感觉灵魂都丢了一半,还好这点缺失早已被溪儿用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填得满满的。他未曾像溪儿一样有过那许多关于自我成长的遐想,他最大的梦想便是守护好那些在自己生命中扮演过重要角色的人们。经历了哥哥和父亲的离去,倔强的他拼尽全力拯救了母亲,接下来,他也一定会保护溪儿的周全,让她无论到天涯海角,都可以做最幸福快乐的小公主。
“溪儿,我们还有多远?”
李长安看着远方朝海平面落下的夕阳,内心不免有些忐忑。
“按地图上的方位,应该就在不远处。”
钟离溪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双眼炯炯有神地望向前方。
“等到了青溟,我们要去哪里找佑辰和钰儿呢?”
对包括李长安在内的大部分羲洲百姓而言,青溟和蔚桑两国都是遥远而模糊的存在。虽然同为东阳王朝的诸侯国,可这两个岛国却一西一东,以与世隔绝的姿态偏踞在羲洲大陆以外的苍茫大海上。若不是在寻找瑶芝的路上碰巧遇见了马氏兄妹,李长安万万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还能和青溟国扯上关系。也不知兄妹俩卖掉瑶芝以后,是不是已经在老家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不用再四处漂泊。
“先去国都高州吧。我记得钰儿说过他们家乡的村子离高州不远,两人从小也常去高州的市集上做买卖。”钟离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次逃往青溟的计划本就是由溪儿提出。她从小读过不少羲洲志异和怪谈,被书中描写的这座隐秘小岛上的奇花异草和鬼怪传说深深吸引。根据史书上对千年前镇魔大战的记载,东阳诸侯国初创时,赵氏一族不远万里来到终年炎热的青溟岛,用神器水晶镜“长月”在岛外的蛟渊封印了魔兽苍龙。一个能封印巨龙的国度里,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之前和马氏同行时,两人也和她聊起过不少此地光怪陆离的民间故事。这次从染枫宫离开,钟离溪心里首当其冲的想法,便是和长安一道来这遥远的国家亲眼看看。
“好,都听溪儿的。”
李长安微笑着回应,双手又轻柔地将她的纤腰搂紧了几分。
钟离溪羞赧得满脸绯红,本就动人的脸庞在夕阳的辉光下更显绮丽的神采。她把掌心搭在李长安环着自己的右手上,心头像有一匹小鹿在欢脱乱跳。
前方的海面上朦朦胧胧地浮出陆地的轮廓,高耸的山脉,青葱的森林,蜿蜒的河流和绵长的海岸线。黄昏的城镇里早已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远远看去如同在平原和山野间盘踞的一条金色巨龙。
“是青溟岛!”钟离溪开心地大喊起来,脚下加速运功,飞快地朝着远处的万家灯火飞去。
想到总算不用在海上过夜,李长安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他压低重心,稳稳扶住钟离溪,跟着她在扑面而来的咸腥海风中疾驰向前。
海岸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夕阳照着高大的棕榈树和椰树,在金黄色的沙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也许是下降的速度有些快,李长安觉得头晕胸闷,耳膜被四周的空气挤压得好像要撕裂开来。
“溪儿,慢一点,我耳鸣。”
李长安拍了拍钟离溪的肩膀,示意她放慢速度,却发现溪儿全身都变得紧张起来,连脚下的月朗剑也止不住地摇晃。
“有仙障,不能停,要赶紧冲过去!”
她拉过长安的手绕在自己腰间,念起破空咒,全身绽放出蓝色的灵力,和月朗剑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将两人罩在一颗水滴状的法阵里。
这一运功可不得了,两人四周的空间像是被扭曲了一般,凭空生出好几个巨大的空气漩涡。
那些漩涡如同深不可测的黑洞,竟把溪儿和灵剑释放出来的灵力吸了个精光。那些灵力在空中被凝成耀眼的光球,又纷纷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强大的冲击波。
李长安感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溅到自己手上,定睛一看,竟是从溪儿口中喷出的赤红鲜血。
钟离溪的身体在他的怀里瘫软下去,李长安顿时慌了神。他刚想扶住溪儿查看情况,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两个人和月朗剑一道,不受控制地朝海面猛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