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白的居禹山的最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被幻灵泉的结界法阵传回此处的李长乐,此时正倚靠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休息。以古树为中心的方圆数里之地,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小村庄。这看似平静的人间仙境,其实是撼阳军的一处隐秘据点。刚刚遭遇了周展逸残酷镇压的“癸丑熊乱”,最初便是从此处发起。而这场叛乱的策动者不是别人,正是曾参军为东阳效力,经历过“乙巳泽祸”,如今却在撼阳军中威名远播,拥有虎踞一方实力的左指挥使,李长乐。
夏川一战后,撼阳军在漠白积累的兵势几乎被消灭殆尽,只剩下少量核心成员和亲兵仍驻扎在这被法阵掩藏的山村里。李长乐和姬璃出走的这段日子,大家原以为他也和其它前线的士兵一道亡于紫金麒麟阵之下,便为他建了座衣冠冢,墓碑上书着一行大字——“英明神武撼阳左指挥史乐之墓”,正立于这村中央的古树旁。
借着月光,李长乐望着自己墓碑上长长的一串字出神。自从加入撼阳军后,他早已摒弃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军中上下只知乐左使,不知李长乐。用单字为名号,也是顺应妖界的习俗,以示自己与过去诀别。
李长乐,乐左使,小朔,都是我,又都不是我。
阿离绝美的容颜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又苦笑了一声。
她不叫阿离,她是绯丘国的姬璃公主。
下一次,就该轮到绯丘了。
-------------------------------------
罗仙儿把自己从寺里求来的两张平安符塞进李长安和钟离溪的手里,满脸都是依依不舍的表情。
“长安哥哥,钟离姐姐,你们一路上一定要小心。仙儿在永华,一定会帮忙照看好伯母,等着你们回来成亲!”
李长安和钟离溪的手紧扣着。看着前来送行的几人,长安一时扭捏起来,不停地挠着头。
“妈,阿姨,你们放心,这次去百翠,我与溪儿一定好好向国王禀明我们的心意,他一定会同意的。”
“好好好,能遇上溪儿,真是你的好福气,也是我们全家的好福气。等见了百翠国王,你一定要谦卑知礼,好好说,别着急,知道吗?”
“我知道。母亲大人您就放心吧!您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溪儿吗?”
“我信,我信,溪儿向来聪明懂事,此事你还要多听她的想法。只是我们这样的庶民家庭,根本拿不出什么入得了宫的聘礼,这一次妈妈着实是帮不了你了。”
米珮牵起二人的手,脸上带着老母亲幸福的微笑,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的。三天前从廷尉府回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两位年轻人便像是突然私定了终身,非要回百翠去找国王提亲。李长安能得到公主的眷顾,当母亲的自然是高兴又自豪,但两家人身份悬殊实在太大,百翠国王又是出了名的保守顽固,米珮无论如何也乐观不起来。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缓和些溪儿的压力,李长安这三天来一直装出乐呵呵的轻松模样,把家里又里里外外收拾了几遍。罗仙儿在父亲病愈后也时常跑来李家帮忙干活,当真把李长安当成了自己的哥哥。长安倒也乐得家里有这么个乖巧的小妹妹,在自己离开家之后还能帮着陪陪母亲。
别说是米珮和李长安,就连钟离溪自己,对于说服父王都毫无把握。只是那夜互诉衷肠后,二人不得不面对确定关系的问题。毕竟钟离溪贵为一国公主,已经跟着李长安偷逃出宫了这些时日,于情于理,两人现在也都应该回染枫宫负荆请罪,给个交待。
两人牵起手,一同踏着月朗剑朝百翠飞去。
有些路,明知九死一生,也得闯一闯。
谈何容易!
当钟离溪收起剑,两人一同降落在染枫宫的公主寝殿之中时。迎接他们的,不是阿能的雀跃,也不是博文王子的微笑,而是从四面八方围上来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退下!是我!”
钟离溪掏出自己的的翡翠令牌,想要喝退冲上前来的士兵,可那些士兵却对她的命令置若罔闻,依旧一步步地缩小着包围圈。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一阵威严的声音响起,士兵们迅速地向两侧闪出一条通道。太子钟离博轩正揪着四王子博文的领子,推着他一道走到钟离溪和李长安的身边。
“姐……姐姐,太子殿下非要进来,我,我没拦住。”
钟离博文低着头不敢看钟离溪,像做错了事的小孩。
钟离溪一把将弟弟拉到身后,瞪着杏眼生气地看向钟离博轩。
“兄长贵为太子,为何要带兵闯我的寝殿?又为何要欺负博文王子?”
钟离博轩斜眼看了看博文,皮笑肉不笑地对钟离溪说:“呵,我这哪是欺负他。我还不是多日未见妹妹,思念得紧。可惜我来了你这寝殿好几次,都被老四以公主身体不适为借口请返了去。我担心他照顾不好你,这才多带了些人,想来帮帮忙嘛。”
“哼!那我还得谢谢大哥的关心了。前些日子我是不太舒服,但今天已经没事了。太子殿下请回吧。”
对于太子如此粗鲁的行为,钟离溪哪有什么好脸色给他,只想赶紧先将他打发走了再做打算。
“公主且慢,我还没说完呢。”太子脸上又露出狡黠的表情,轻蔑地说,“我可没说我是今日才进的寝殿。我都已经在这殿里守了三四天,现在我倒想听你好好给我说说看,你这几日不舒服时跑去了哪儿?还有,你身边的这男人,不是早该离了宫?他究竟是何人?你们究竟又是何关系?”
原来自从太子的赤黑曜石被李长安偷走后,他一直在宫中四处搜索灵石的下落。转了一圈下来,除了钟离溪的寝殿,钟离博轩已经找遍了染枫宫的角角落落。趁着国王去永华参加册封大典的机会,他便想借口看望钟离溪,好好查查她的寝殿,但却被博文王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拦下。这让他愈发地觉得不对劲,便在几日前带上了一支亲卫兵,强闯了公主寝殿。却意外发现公主早已不在宫中。
一向跋扈贯了的他,竟索性在钟离溪的寝殿里住了下来,一边等她回宫,一边在殿里寻找赤黑曜石。里里外外找了三天后,见依然没有灵石的踪迹,本打算今天离开,却又恰巧遇上公主和长安从天而降,这才有了刚才这一幕。
“姐姐,抱歉,我还没来得及说……博轩太子已经在寝宫住了三晚了。”
钟离博文的声音有些胆怯。
事已至此,见无法隐瞒,钟离溪也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道:“唉……没错,他就是之前你在我殿中见过的李长安。最近的故事说来话长,不如太子殿下与我一道去面见父王,让我细细将此事禀明。”
“甚好!那你们都一起来吧!”太子挥手让士兵尽数退下,迈开步子就朝殿外走去,刚走出两步,又回头对钟离溪和李长安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编出个什么故事来。”
三人来到染枫宫的议事偏殿中,跪倒在刚下了早朝的百翠国王钟离元青的面前。
钟离博轩和钟离溪自幼不和,除了宫里的重要仪式,钟离元青几乎从未见二人同行过。今日这俩两孩子如此急匆匆地来找自己,还带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起来说话。这位公子是?”
“父王,儿臣在宫中巡视时发现溪公主私自离宫数日,与这宫外男子相会。今日特将他们带来,向父王请罪!”
太子抢先一步,突如其来地告了钟离溪一状,还顺便替自己邀了把功。
钟离元青素来反感钟离溪独自出宫,既是担心她遇到危险,更多的还是希望她修习女德,做个娴静女子。只可惜钟离溪从小好奇心极强,又是个叛逆性子,对那些传统女德毫不在意,反而是在读书和练武上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和天赋,无论是学识、灵力还是武艺,都远远超过其它几位王子,也因此与大王子博轩和三王子博远多有嫌隙。
听到太子的告状,国王心头顿时冒起一阵怒火。平日里他欣赏钟离溪的文成武功,又念及已逝爱妃的情份,对公主偶尔私自出宫玩耍游历的行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没想到如今她竟变本加厉,与这不明身份的年轻男人私会,还将他带入宫中,简直是无法无天,实在有损钟离氏和染枫宫的名节。
“父王,请听女儿解释。”
钟离溪见父王发怒,心里不免慌张起来,忙向前走了一步,将双手平放在额前,认真行了个礼。
“好,你说。”
钟离元青甩了甩袖子,努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在飞来百翠的路上,钟离溪一直盘算着回宫后先给父王画一副寓意吉祥的百翠山水图,给他讲讲自己出宫游历时的有趣见闻。等到父王高兴了,再找机会说服父王同意自己和李长安的关系。她在脑子里演绎过一百种和父亲的对话,可偏偏漏算了太子告状这一出戏码。如今父王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她顽劣轻浮,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但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骑虎难下的她也只好一咬牙一跺脚,将从之茵森林救出李长安到二人永华定情的故事当着太子的面向父王和盘托出。
国王和太子听得瞠目结舌,而李长安在一旁,跟着公主的叙述,仿佛又重走了一遍这段时间以来的旅途,心中百感交集。
“荒唐!”
钟离元青听女儿说完,丝毫不为所动。
“溪儿啊溪儿,你可知你自己是什么身份?我钟离元青的女儿,怎么可能嫁给他这样的平民百姓?”
“父王,女儿不在意身份,女儿与长安确是真心相爱的,还请父王成全。”
“胡闹!玄泽刘堇公主刚刚被嘉德皇帝册封了皇妃。溪儿你无论才貌武艺,样样都远胜那玄泽公主,怎可自降身份,与庶民成亲?”
“刘堇公主是刘堇公主,溪儿是溪儿,她入宫为妃与我何干?”
“放肆!你身为百翠公主,你的婚事岂能儿戏!”
钟离元青越说越上头,已经全然听不下钟离溪的辩解。他突然扭头,狠狠地瞪住李长安,大喝道:“你究竟对公主用了什么障眼法,让她对你如此走火入魔?”
“陛下……我……我没有……我与溪儿是两情相悦……”
李长安哪见过这场面,一时间完全被钟离元青的气势压倒,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胡说八道!公主的名字,哪是你这贱民随便叫得的!”
国王大手一挥,放声朝门外喊道:“此人僭越狂悖,快速速来人将他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