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鲁息姑和众仲君臣相得的这个四月,鲁邦之人还不知道有件“天大”之事已经发生,只是还没传到鲁邦而已。
天子崩了。
天子年岁大了,有许多旧疾,这个冬天里,他的身子一直不好,其病情也是很多人所关心之事。好不容易熬过冬天,天子换上了春服,精神也渐渐好转了起来,还时不时的召见一些老臣,聊天叙旧,追忆往事。正当大家都以为天子又能再支棱一年的时候,他却在走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结果当晚就去世了。
按照天子之前的安排,王孙林以嫡长孙的身份做了丧主,成为嗣王。当然,正式的即位仪式要等到转年周历正月,但并不妨碍他现在就以新天子的身份,任命正在王城的虢公虢忌父主持丧仪,且于小敛之后召集一众王室大夫们给天子议谥。
身在王城的郑忽第一时间就派腹心之人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消息送回郑都。郑寤生得到消息之后,立刻携着早就准备好的治丧之物前往王城,前后相加,总计用了六天,正好赶上参加天子的大殓。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在王城城门口迎接他的,除了郑忽,还有当今陈邦之君,陈侯陈鲍。
“寤生何德,劳动陈侯您来迎我,寤生感激不尽啊。”
郑寤生和陈鲍是熟悉的。陈鲍的年龄和郑寤生差不多,他的女儿在前几年嫁给了刚为嗣王的王孙林,且与王孙很是恩爱,所以陈侯这几年每年春天都会来王城朝见天子,顺便来看自己的女儿与王位继承人的女婿。而东方诸邦之人想去王室朝见天子,就总是要借道于郑邦的,外加郑寤生乃是王室之卿,朝见天子之人总也愿意讨好于他,于是,其他诸侯在朝见天子之前,多半先耽搁几天,朝见一下郑寤生,而不单单只是借道。郑寤生与陈鲍就是这么熟悉起来的。
陈鲍个子不高,身材已经发福。他笑眯眯的向郑寤生还礼,整个人有一种人畜无害的气质:
“哎,我这不是朝见天子还没走么,没想到天子就这么崩了。我一个边臣,于丧葬之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听贵公子说郑伯您来了,索性出来迎您。郑伯,请!”
“有劳陈侯,陈侯请!”郑寤生知道,这是这位陈侯与自己有话说,所以提前来迎。二人并排走在最前,后面的人包括郑忽都只是远远的跟着,不敢妨碍二人言语。
“明日即是大殓,天子议的什么谥?”郑寤生先问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天子御宇经年,多有功业,众臣各有说法,嗣王皆不满意。最终,嗣王议了一个新谥,包括我在内,二三子都觉着其字甚合天子的功业与秉性,就暂时定了下来,等郑伯您来定夺。”
郑寤生自然之后这最后说的等他定夺只是客气,也不甚在意。他对嗣王拟定的新谥更感兴趣,追问:
“是何字?”
“一个‘平’字。”
“平……”郑寤生缓缓颔首,“《夏书》有云:‘地平天成’,可出于此?”
“即出于此。天子终幽携之乱,使天下复定,诸侯复安,此天子之德。且天子为人中正,不据不恭,甚得人心,此天子之仁。此德此仁,‘平’字当矣。”
“平王、平王……”郑寤生小声念着,回想起上次朝见时那位悠然自乐、不问世事的王兄,突然有些伤感。
“当得,寤生觉着此字甚好,且遥遥呼应先成王时天下无事,海晏河清之况。寤生极是赞成。”
“鲍也觉得甚好。天子走时无痛无伤,神情和乐,郑伯待会可去再见天子一面。”
郑寤生点点头应道:“寤生自该再拜于天子陛前。且说,谁在操持丧仪?”
“本应该是郑伯您来操持的,因为您不在,嗣王就安排虢公来主持此事了。”
郑寤生脚步略顿,引得陈鲍侧脸相望。只见郑寤生面色不善,陈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宽慰起郑寤生来。
“我听说,郑伯你常年忙于邦事,少驻王城,虢公这几年一直深得嗣王信任,嗣王多委以重任,此也是无可奈何。郑伯你还是不要太在意此事了。将来二人一同辅佐嗣王,也是一件美事。”
郑寤生听得不快,就欲向陈鲍申辩,但想起陈鲍乃是嗣王林的岳父,他前来迎接自己,说不定就是嗣王授意,提前让自己有个准备的。想到此处,却又不再言语,闷头走路,而脚步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陈鲍讪讪,也略微提速跟上郑寤生的脚步,二人沉默地走了一阵,陈鲍又开口言道:
“这两年我来王城朝见,都会遇到贵公子曼伯,我甚喜此子之英武。我有一嫡女,今年十三,再过几年也该嫁人了。前些日子我问曼伯,知他尚未有婚约,就想到了小女。不知郑伯有意乎?”
郑寤生边走边听,听到现在,已知这位陈侯得了嗣王林授意,提前与他讲条件来了。嗣王想要的,应该是让他郑寤生分王室之政与虢公,说不得要搞一个“左右卿士”出来。而他给郑寤生的,是通过陈侯之女与郑忽结亲,让郑忽与他成为连襟,以示郑邦恩宠,拉拢郑邦成自己人。
这位嗣王林打的好算盘,郑寤生却不买账。他觉着,郑邦自其父武公就是王室之卿,他子承父职,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通过如此拐弯抹角的结亲来捍卫自己在王室的地位。而郑寤生放弃一半卿士之权,只换得新天子的“信任”,郑寤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当然,郑寤生不可能直接驳了陈侯的面子,于是他想了想道:
“此子非是嫡出,恐辱您之嫡女。且此子自幼顽劣,多自行其是,我也要问过他此事才好,否则小儿女们不睦,您的女公子也会受委屈的。”
“曼伯虽非嫡出,但我知您没有嫡子,他乃长子,配我劣女,绰绰有余。至于曼伯心性,我也知之,此少年英武之气也,我见犹喜,况小女乎。‘摽有梅,其实七兮’,郑伯可详加参详。”
说到此处,陈鲍看前方有嗣王身边的小臣迎过来,就停住脚步,面向郑寤生行了一礼,续道:
“看来嗣王久候郑伯,也派人来迎您了。我先告退,等您的好消息。”
郑寤生知道,这新天子借陈侯之口说的软话算是说完了,接下来,根据自己的反应,天子可能只剩硬话可讲。但“刚亦不吐,柔亦不茹”,郑寤生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他不信,他还压不住一个嘴上的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哪怕他就是当今的新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