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正是郊野农人们结束田间劳作,开始服劳役,进行各种土木建设的时候。在大河南岸的廪延城,加固城防的工作早早就开始启动,如今已经快要结束了。大部分郊野农人已经被打发回家,只剩下一小部分人还在城上做一些修缮女墙之事。
廪延城地靠大河下游的重要渡口棘津,与卫邦隔河相望,是郑邦最为靠北之邑。当年郑段派其心腹之臣于廪延为宰,其人深得民望,以至于郑滑引卫公子州吁帅师前来,邑宰就率邑中之人直接归顺了郑滑。卫公子州吁就将此邑封给郑滑,且与其一起驻守廪延,等待郑邦的反扑。
北墙之上,卫州吁、郑滑、以及卫州吁的心腹之臣石厚正巡视城墙,三人一边走,一边讨论战事。
“主上,候奄来报,郑人率王师、虢师,已经和鲁人、邾人汇合,往我们这边来了。”
卫州吁听了石厚的汇报,疑惑道:
“我听闻,鲁侯并没有出兵,难道这消息有误?”
“候奄说,鲁师很少,还没有邾人多。当今鲁侯权柄不盛,说不得是哪位大夫背着鲁侯率私兵而来。”
“那就不足为虑。王室与虢邦皆是派大夫率偏师而来,人不会多,邾乃小邦,也不足为虑,我这伯父打着天子的旗号,最终也没能汇聚多少车马,且这些人乃客军,不可能以为前驱,只要我们挡住了郑邦之师,他们也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说话的是郑滑。自鄢邑之败,他与其父郑段在宋邦汇合,因宋公不肯收留二人,他们就北上曹邦,从曹辗转入卫,并马上受到了卫州吁的招揽,成为卫州吁之客。郑段出于某些原因不再出仕,他的政治遗产就由郑滑继承了下来。卫州吁就以郑滑的名义开始讨伐郑邦,且攻占了廪延。
“公孙不可轻敌。我们人少,且据此城而守,待其军自退即可。我已经至书于君上,陈明郑伯无德,郑邦可伐,也请求君上渡河支援我等。希望君上能明白我的苦心,联络鲁、宋、陈、蔡等邦,一起救郑邦太夫人姜氏于水火,送你父回郑邦,驱逐不孝之人,拨乱反正,还郑邦朗朗乾坤。”
郑滑点头,不再言语。石厚出言道:
“也不知道君上是否会来。毕竟我们没有提前招呼于他。”
“哎,我这位兄长,懦弱得很,如果我提前找他商量,他准不会答应我出兵郑邦,反到难做。如今我们先行此事,占据先机,估计他也就顺水推舟,带兵前来助战,最终从我之愿。之前我对狄人数战也是如此,赢了,邦君自然没话说,最多训斥我一番,却是无碍。”
“公子能体谅我父之难,又为我父子筹划大事,此恩此德,滑无以为报。只望大事能成,郑邦必报于卫邦,报于公子!”
“无妨。我与你父在少年之时就曾有一面之缘,知你父为人。我做这些事,也是物伤其类罢了。”
说着,卫州吁不再前行,转身双手扶于女墙,远眺大河。
三人静静地看着远处,各自想着心事。有顷,石厚深深的叹了口气,悠悠道:
“嫡庶之别,有如大河。南人有诗,‘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其言深得我心……”
卫州吁似乎没有听到此言,仍是愣愣的远望着,倒是嫡子嫡孙的郑段心有所感,言道:
“岂是嫡庶之别,还有长幼之分。无能之辈居于上位,有德之人屈于下流。我父与郑伯也差不了几岁,国人皆知我父之才,愿以我父为君,我那伯父无人君之貌,少人君之德,就因为占着嫡长之位才能继位为君。这些年来,上至我祖母,下至国野之人,为我父不平者甚多……”
石厚听得明白,郑滑此言虽多有夸大,但郑段在郑邦甚得人心却是真的。联想起自己的境遇,他也顾不得与郑段不甚相熟,就在这城楼之上吐露心扉:
“譬如我,自小到大,不论是诗书之事还是射御之能,都比我那嫡兄强上许多。父亲虽然知我之能,却从不对我假以辞色;嫡兄天天拘着礼数,好像时刻提醒我注意嫡庶之别。我心不平,才策名委质于主上,令图出路。不然等家父身殁之后,让我以嫡兄为主为君,我实不能忍。”
这段话说罢,不仅石厚望向卫州吁,连郑滑这个外人都心有所感,仔细观察起这位卫邦公子的反应来。
卫州吁毕竟比二人年长许多,他只是略略撇了石厚一眼,轻声道:
“诸侯立家,卿有二宗,不论高低贵贱,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多言何益?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且建功立业,做出一番大事来,自会有一番说法。不必学小儿女一般长吁短叹。”
说罢,他用力拍了一下女墙,然后转过身朝向石厚和郑滑:
“郑军不日即到,我等专心守城即可。公孙可统御安抚邑中之人,供给食物,准备军资,安置伤患;御敌之事,交给我等即可。你现在就去吧。”
郑滑素拜,点头称“诺”,转身下城而去。只剩下卫州吁与石厚二人,仍是由卫州吁缓缓走在前面,仔细的查看城防,似乎刚才的言语,他根本没有认真去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