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参加鲁惠公葬礼的卫侯卫完,在鲁邦呆了数天。鲁侯虽然没有见他,却以自己的名义私下派了正卿鲁益师的儿子来拜访他,告诉他鲁邦不会响应王室之诏,讨伐卫邦。
卫完确是为了此事而来。卫邦讨伐郑邦北鄙,攻占了廪延,本不是他下的命令,而是卫邦公子卫州吁以私兵为之。而天子下诏让诸侯讨伐卫邦,这个锅却砸在他的头上,他虽然无奈,也只能先应付此事。当今天子虽然因得位不正而声威不高,但既然诸夏仍行周礼,王命就还是大义名分,由不得诸侯们视而不见。
鲁邦紧邻卫邦,两邦素来交好,卫完想私下询问鲁邦是否支持卫邦。也因为他还没有下定主意如何处理此事,也不愿意在邦内被众臣聒噪,索性借着参加鲁惠公改葬的由头,来鲁邦探探口风,顺便避避风头。
得到鲁息姑的答复,卫完立马就启程回都,邦内还有一摊烂事在等着他决策,首当其冲的,就是如何处理卫州吁擅自兴兵之事。这才是卫完头疼的事。
卫州吁是卫完的庶弟,极得先君卫庄公卫扬的宠爱。卫扬的夫人姜氏无出,两个来自陈邦的媵妾各生了一个儿子,老大还没养大就夭了,老二就是卫完。姜氏收养卫完为自己养子,于是卫完算勉强有了嫡子的身份,最终被立为太子。
可是卫扬并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有五个儿子养大,最得宠的是小儿子卫州吁。卫州吁的母亲本是贱妾出身,怎奈卫扬喜欢,于是爱屋及乌,卫州吁的一应待遇皆和太子卫完一样。朝中不是没有人劝过卫扬,如已经告老的正卿石碏,但都被卫扬几句话就打发掉了。毕竟,卫扬从没有打算让卫州吁继位,他觉着自己只是宠爱一个喜欢的小儿子,大夫士以至庶民都爱幺儿,难道邦君就不行么?于是对卫州吁宠幸依旧。老实的卫完没觉得如何,倒是把庄姜气得够呛,毕竟庄姜觉着,其夫妻不睦,就是因为卫州吁的母亲。
等到卫扬去世,卫完继位,姜氏这位嫡母就让他把这位幼弟封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却没想到,这卫州吁竟晓畅军事,以自己封地之兵屡屡打败狄人,给卫邦开疆拓土,以至于在卫邦之内颇有人望,拉拢了一群卿大夫之子为之效力,其中就包括那位隐退正卿石碏的一个儿子石厚。
打打狄人也就罢了,反正卫人和狄人常年作战,卫州吁于此有功无过,卫完也不能说什么。但谁知卫州吁最近私自收留了郑邦流亡来的公子郑段以及他的儿子郑滑,并且以此为由开始讨伐郑邦。虽然卫邦向来与郑邦关系并不和睦,但卫完此人并不是爱找事的人,尤其在郑邦请了王命之后,卫完难免怪罪卫州吁轻启战端,连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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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完回到卫都朝歌,在祖庙行过饮至之礼后,第一时间就去拜会他的嫡母姜氏。
“母氏可安好,儿子看您来了。”
此姜氏乃是齐邦的女公子,是齐庄公之嫡女,故太子齐得臣之胞妹,现齐邦邦君齐禄甫的姐姐。她年轻时曾以貌美而闻名于诸夏,就算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仍可以在其眉眼处感受到她当年的风姿绰约。
想当年,卫扬与姜氏的大婚也曾盛大无俦,热闹无比。有好事之人曾以诗赞之,其中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句最为精彩,传唱诸邦经年,已然成为经典。
可大邦之贵女总有自己的脾气秉性,又不会对男人伏低做小,所以姜氏与卫扬的婚后生活并不美满,最终卫扬还是独宠了卫州吁那出身卑贱却懂的男人心的母亲。好在姜氏娘家势大,卫扬总要尊重他的正室,甚至连立太子这种事,最终都向姜氏以及其背后的齐邦妥协了。
于是,姜氏就安安稳稳的做起自己的一邦小君,专心教养她的养子、陈邦妫氏所生之子卫完,从夫人,慢慢做到了太夫人,任由韶华东逝,霜雪染头。
“君上回来了呀,路途辛不辛苦?快去给君上拿些他爱喝的醴酒来,解解渴。”
姜氏对卫完的称呼虽然客气,但言语中却透着亲近,可以看出这母子二人关系很是不错。
“谢母氏,儿子不渴。鲁邦不远,渡河顺利,往来并不劳累。”
卫完说着不渴,当小臣送上醴酒之后,仍是大口大口地喝完一碗,方才示意小臣们站的远远的,和姜氏聊起出访鲁邦之事。
“怎么样,见到鲁邦摄政之君了么?”
“没有。这位摄政以尚在孝中,不便相见的理由推辞了。不过他还是派了人来,向我说明鲁邦不会参与此次征伐之事。”
“如此还好。想宋邦与我邦交好,又是王室之客,历来不怎么给王室面子,一定不会出兵;齐邦路远,不借道于我邦或鲁邦,就不能和郑邦之军汇合,多半也是不来;至于陈、蔡二邦,向是以宋邦与我邦马首是瞻;东方大邦皆不出兵,你的压力还小一点。”
“母亲所言极是。想郑邦最多率王幾之师而来,我以师御之,以礼辞之,总是能应付得来。事到如今,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州吁。”
姜氏是极厌恶卫州吁的,一提到他,连好颜色都没有了,恨恨地道:
“州吁这小子,屡屡不听你命,对郑邦擅起兵端,已是形同叛逆。正应将他招至朝歌,历数其罪,明正典刑!”
“母氏息怒。州吁确是有罪,我定将他招来,狠狠训斥。但我想他也是受郑人蛊惑,才擅自行事的,还请母氏看在他年少无知,饶他一回。且州吁与狄人多次接战,屡获战果,不宜因此事而废其功勋。哎,且由我教训他,再让他来给母亲请罪。”
“也罢。你就是心软。但你可知,为君者需刚柔相济,一味怀柔也是不行的。你看看郑伯,该怀柔其弟的时候就怀柔,该惩治其弟的时候也不含糊。他胞弟还有其母氏相助,最终仍然流亡到了我卫邦。那州吁在邦内多有声望,追随他的年轻人很多,时间长了难免尾大不掉,不如提早打算,还能给他留个好结局。我和你一条心,你不要怕,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不要被郑伯比下去。”
这是姜氏一直的调调。卫完并不愿打压卫州吁,他觉着自己能力一般,还需要亲近有能之人辅佐于他。他这位庶弟虽然平日嚣张了一些,但于邦多有功勋,又懂战阵之事,正可以为他倚仗。不过州吁最近做的的确过分了些,要好好警醒他才对。
“诺。儿子明白母氏的意思。”
姜氏见卫完言不由衷,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是养子,又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邦君了。
“嗯,快去看看你的母亲吧,她应该也知道你回来了。她昨天还在我这算日子,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去了之后把她接来,晚上咱们三人一起用饭。”
姜氏和卫完的生母妫氏感情很好,妫氏年轻时候就常被姜氏照拂,二人在宫中互相扶持依靠,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卫完身上。卫完也因此对姜氏极为敬重,去找了自己生母来,三人一起用饭,母慈子孝,姐妹情深,一晚平安喜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