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京城太叔”的京城。
郑邦人称“京城太叔”的公子郑段,正在自己的正寝喝闷酒。自打他的国君胞兄郑寤生让其长子郑忽巡视郑邦西鄙,收回人权事权之后,这位平日英气勃勃的国君宠弟就没了精神,整日沉迷饮酒。京城内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郑段的长子,身穿戎装的公孙郑滑快步走入堂内。这个和其父一样英武的国字脸年轻人,比其父多了一番朝气,少了许多颓唐。看到父亲又在喝酒,他眉头紧皱,似乎忍耐住了自己的焦急,低首发言:
“父亲,我们的四十辆戎车已经全部安排妥当,御、射、右已各就各位,军心可用。”
“哦?哦。”
郑段台头看着他的儿子。醉酒之下反应变慢,他琢磨了一下,才明白儿子说的是什么,却也毫无反应。
“父亲,该做决断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郑滑焦躁的情绪弥漫于堂。他不明白,平常英武果断,甚至飞扬跋扈的父亲为什么荒颓至此。由于从小效仿其父,郑滑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年轻人,从没受过什么委屈,却于前些日子因公干在西鄙某邑和公子郑忽遇上。
这一对从父兄弟从小就不对付,而年纪略少,身份略低的郑滑自然是总吃亏的那个。本来有心隐忍的郑滑被他这位堂兄的傲慢与耻笑激怒,他想正经和郑忽打一架,却被郑忽偷袭,失了先手,胖揍了他一顿。因为他郑滑带的人少,想帮手的人都被郑忽手下的人逼住不能发动,直到郑忽登车走人,留下“哈哈哈”的嘲笑之声。
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到京城想向父亲诉苦,却发现喝的酩酊的父亲让自己“忍着”。这怎么忍得了?于是他代父施令,把其父积攒好几年的四十辆戎车都拿了出来,开始组织训练他家的家臣们以及京城之内的士庶之人,一连数天,军阵已有小成。
“父亲!请许我带兵车出征京之西鄙,看看这些反复无常的邑宰们谁有不从!”
郑段抬起头,瞅了瞅自己的长子,咧嘴一笑。
“我子,可陪汝父共饮!”
“父亲!”郑滑似已怒发冲冠。
“父亲有些话要对你说,关于你现在做的事的。”
郑滑无奈,也有些期待,他登堂坐于其父身旁,就看到郑段给他倒了一觚酒。
“且满饮此觚!”
郑滑双手举觚即饮,年轻人的畅快显露无疑。饮毕,他向郑段行礼,“谢父亲”。
“啪!”
一记耳光狠狠的抽在郑滑的左脸。
郑滑愕然。被郑忽痛揍的时候,他只是恨,咬着牙不服软;但父亲的这记耳光让这个刚长大的男孩突然委屈了起来,眼眶内有了水汽。
“啪!”又一记耳光。
“我让你忍着,你竟敢自作主张,去操练军士!教训你,你还敢有怨气!”
“我不服……”
挨了一个耳光的郑滑确实委屈,挨了第二个耳光的他反而冷静了下来。郑滑跪起,朝他的父亲俯身而拜,脑袋贴着手,手贴着地,双肩微微颤抖,却不再抬头,只言不服。
“你打得过郑忽么?”
“孩儿只是一时大意……”
郑滑话没说完,就被其父打断。
“我也斗不过你伯父……”
郑滑一呆,抬头望向郑段,发现他的父亲神色茫然,双目呆滞。
“是我没有忍住,如今已经不能自拔。你祖母曾嘱咐我,要我安守本分,不可有非分之想,要忍着,否则会有祸事。我没听她的话……”
“父亲,是邦君狡诈!他是故意的!故意不理西鄙北鄙之事,让你担忧我郑邦边事,勉为其难才管理起这些边邑。到现在他过河拆桥,要至父亲于何地?”
“嗯,担忧边事,呵呵……”
郑段给自己斟了半觚酒,慢慢喝了一口。
“别趴着了,起来陪我喝酒。我父子二人说说话。”
郑滑忍着委屈坐了起来,要给自己斟酒,却被郑段拦住。
“且用我之觚!”
“我是有几分担忧边事,不过到底有几分,我也不知道……
“我也想过,你伯父可能确实身体不好,想让我帮衬着西北政事,又因为大夫们拦着,不好明面说出来,就默认我的作为。
“其实他封我到京城这些年,最开始我还不高兴,觉着你祖母宠爱我,国人们也都喜欢我,为什么在我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让我就封。
“现在想想,我还是太冒尖了。如果你伯父封我一个小邑就好了,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还是碍着他了。”
郑滑似有明悟,想要问写什么,又觉着自己的父亲可能只是想找人倾诉,并不需要自己答话。
“要么就是边鄙小邑,泯于众人,兄友弟恭。
“要么则向你祖母说的,守好本分,善待士庶。万一天时有变,自有一番说法,就像曲沃桓叔一样。
“像我这样半吊子,现在哪边也走不通了。
“也不对,哪怕我现在老老实实的,不也应是无咎无祸么?只是丢脸罢了……”
郑滑听到此处,不能再忍。
“父亲!现在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您以为忍一时,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这是因为还有祖母在。如果祖母不在了呢?”
“嗯……就算你祖母不在了,我最多就是换个封邑而已吧。你伯父这个人还是要脸的。”
“父亲!哪怕邦君能待您始终,您替儿子想想,郑忽如果登上大位,我还能有路走么?”
郑段看着自己的儿子,略有心虚的道:
“总会有路走的,你是公族近支,不惹事的话,谁能拿你如何……”
郑段越说声音越小,他也知道,亲份既远,君之好恶就是关键。以自己儿子的脾气,等自己不在了,家族会很难吧。
到底该怎么办呢?
“罢了,还是问问你祖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