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幽深的峡谷，绕过几多羊肠小道，无名谷迷邃的身影才映在景卉眼中。
这处地界蕴藏在高崖之下低谷之中，常年被云雾笼罩，要不是盼三在前带路，仅凭景卉自身，在不能驾驭法器的情况下，绝到不了。
她还不知，要见的是什么人。
同所有人一样，看到弥戒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的震撼不小。细细算来，就这么短短的一两天，惹她吃惊的事便有了两件。
盼三见了弥戒，它身上属于猫的特性显现出来，立马跳到他怀里趴着。
像是为了奖励它此次有功，弥戒难能忽略了它踩了泥土的爪子，还贴心地给它顺着毛。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见你？”弥戒道。
景卉完全看不透眼前人的境界，他周身的气息平顺如流水，又似偶尔吹来的山风，抑或初春和煦的阳光，平白引人亲近。
“不知前辈是？”
弥戒笑道：“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练剑？”
景卉感到莫名奇妙。
带入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正常的事，突然有个人让你去见他，见了面也不道明身份，只能凭你去猜，还问你愿不愿意跟着他练剑。
景卉心下觉得不靠谱，况且她若想转修剑法，大可跟着她师父。她现在毫无练剑的想法，九转莲生决只练到第四层，两仪天绫尚未开发出更多用法，现下又多了个炼神诀，她哪有功夫一心几用。
她所见的剑修，无一不是从修炼之日起便踏上了剑道，日复一日重复着基本的招式，在整个东泽界可以说是最为刻苦不过。
剑道难成，从来没有像她这样都修炼到金丹了，再转道的。
若真如此，天道不会认为此人心不诚吗？
于是她回绝道：“前辈说笑了。晚辈才疏学浅，身体柔弱，从来不是学剑的苗子。晚辈已有师承，万不可有改师易道的道理。”
弥戒将手伸在半空中，掌心向上。
景卉回话时头略低，视线聚焦在地，此时微微抬头，刚好看到弥戒掌心出现了一柄小剑。
那小剑很小，不如手指长，悬在掌心，景卉视线一碰，立刻就将她拉入一片充满生机的世界。
她惊骇于眼前这位前辈的境界，明显是剑道上的集大成者。
短短几息时间，景卉眼前景象多番变化，高山低谷，海洋深洞，黄沙平原，四季流转，她恍然在几瞬之间就有一种游遍东泽的感受。
等她回到现实世界，弥戒再问：“现下如何，可愿跟着我学剑？”
景卉看了那么多景象，时间又这么短，她眼前都是花的。
刚才她所见的，怕是前辈的剑意所化，这些剑意不只是给人视觉冲击，更有身临其境之感，且能形成剑之小世界。
她刚试了一下，身处其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听之任之。
能随意支使护山神兽，剑道境界又如此高深，她对眼前之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若真是那人，她何德何能有机会跟着他修习剑道？
她的天赋在整个玄阳宗，只能处于中等水平，多的是无数惊才绝艳的天才，而她于剑之一道一窍不通，何以找上她？
若她现在修剑，不过是半路出家。那天王幻烟问的话，她尚不能答。哪怕有一天要转修剑道，也应继承师父的衣钵，断没有跟着别人的道理。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膳，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思考，都是一件不能答应的事。
心下转念万分，景卉态度坚决。
“多谢前辈的好意，晚辈资质愚钝，堪不得前辈如此看重。玄阳宗内天才众多，晚辈与他们相比，就如天上的明珠与地上的沙粒，萤火何敢与日月争辉。能得前辈青眼，此乃晚辈之万幸，但晚辈怕辜负了前辈的好意，只能不知好歹地推辞。前辈可再觅剑道天才，假以时日，必能觅得高徒。”
弥戒看她拒意已决，也不再强求，只叹息道：“既如此，你自离去罢，把猴子留下。”
景卉看弥戒如此好说话，心下一松，她也怕弥戒态度强硬，对她施以重压，好在一切不过是杞人忧天。
阿绒一直呆在景卉怀里，这段日子它长大了许多，景卉已经要抱不动了。
阿绒既认了她当主人，那就是要跟着她一起的，前一次她离开，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它就像个物品一样被人随意送出去，还在外面吃了许多苦。
这次，她再不会轻易放手，且她答应了首领，要好好保护它的。
景卉问道：“不知前辈要阿绒留下，有何用意？它比较黏我，离不了人。我还是陪着它一起吧。”
“你可知它早已没了内丹？”
景卉在药峰第一次见到它时，它早已活蹦乱跳，虽然从方南星口中听到它曾受了很重的伤，具体是什么伤，怎么受的她概不清楚。
不过想到它是从云山上出来的，祭台上空飘浮着那么多内丹，阿绒没了内丹也是早该想到的事。怪不得从见到它时起，日常吃食动作，与山野毛猴没有两样，更与它的族人有着天差地别。
若当下无人，景卉肯定会拍着她的脑门，懊恼地说一声“我早该想到的。”此时还在别人的地盘，万般思绪也只能辗转于心间，不会表现于外在。
“没了内丹会如何？”
“没了内丹，它就不能修炼，寿命不超过二十。现今，它三岁，至多不过陪伴你十几年。时间在东泽界是最微不足道的，凡人一生的寿数，于我们而言，可能还不抵闭个关的时间。”弥戒说到此时，语气显得有些冷漠。
景卉知他说的是实话。现如今，她和阿绒相处时间尚短，却也对它产生了喜爱与关心之情，若再相处十几年，她完全无法保证到时是不是能坦然地看着它离开。
“不知前辈可有何办法帮助它？我知道这样说有点恬不知耻，但前辈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景卉必将肝脑涂地。”
弥戒道：“若想它活得长远，只有让它重新踏上修炼一途。世间生灵修炼本就不易，从来都是与天相争，我们人类仗着一点先机，与其他生灵相比，在修炼上坦途相通，只要保持元神不灭，仍有重来的机会。”说道这里，弥戒停住了，他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暗自懊恼。
景卉急于得知拯救阿绒的办法，完全没在意他的话，只想他直接给出结论。
弥戒继续说：“这些兽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它已没了内丹，想再修炼，只有两个办法。”
景卉语气急促：“什么办法？”
“一是经仙人点化，开灵修炼。不过至今无人见过仙人，这一点比飞升还难。二是重塑内丹，这其中难度也不小。重塑内丹的药材所需甚多，大都藏在东泽界那些未至之境，少部分分散在仙灵秘境之中。以你现在的修为，一两百年之内也不一定集得齐。”
这完全是无解的问题。
景卉心里刚萌生出一点希望，此时又被打回原地。她收紧了抱着阿绒的手，将它勒得不太舒服，阿绒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轻声对它说了声抱歉。
“这猴子也算是我故人之子，你将它放在我这里，我有办法将它的寿命在原本的基础之上延长三十年。重塑内丹的药材，十种之中，我已聚齐七种，还差三种，在二十年后开启的黄天秘境里可以找到。这是那三种药材的详细介绍。”
“多谢前辈。”景卉接过弥戒用灵力递过来的玉简。
她和阿绒才见没几天，现下又要分开，不舍的情绪突然冒出。但，为了它好，此时也不是纠结这些情愁的时候。
阿绒见景卉抛下它独自离去，想跟着她一起走，被弥戒用灵力缚住，它的尖叫声也被弥戒施了个屏障阻隔在内。
“你终会有再来找我的一天。”弥戒看着景卉的背影说。
盼三见证了全程，不解问道：“你怎么看上她了？那么多人想跟着你修行，从来都没得到过什么好颜色。你亲自请她过来，她还两次三番推辞，要按往年的脾气，你早就一剑将她赶出谷外了。我看这姑娘，样貌平平无奇，身段也不是顶尖，天赋也只能说过得去。听说她修炼还得人监督，这不，刻苦努力也沾不上边。真是不懂。”
弥戒眼睛没有聚焦，他似乎看到了不远的未来。
“我曾想以一己之力改变未来，这大概是我被困在这一隅之地唯一能做的事。目前看来，失败了。大概这就是天命吧。”
弥戒老是说些神神叨叨的话，盼三从来都听不懂。
什么天命？修行到他这个份上，本来就是逆天改命，若凡事都信天命，也不会有那么多修真者前仆后继踏上这未知的修道之路。
弥戒原本是在回答盼三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当年让顾红棉救下的小女孩，如今也长大了，是时候该履行她的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