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夜深。
一盏油灯,洁白的粗棉灯芯,泡在油中,变得丰腴充盈。有流萤飞蛾扑在火苗上,落在油碟内滋啦作响。
房间虽小,一盏油灯,却也略显昏黄。灯火昏黄,却也能看得出房间内的精致。雕花窗桕,飘着阵阵檀香,花梨书桌,放一棋案,紫藤编椅,对坐二人。
一人头戴蓑笠,青纱低垂,一人面遮戏具,白脸青眉。
“龙威武这一走,江湖武林倒退了足有二十载。”
女声,低沉沙哑,举起黑子斟酌许久,落入棋盘。
“这样,真的有用吗?”
男声,洪亮有力,手执白子,审局度势,犹豫不决。
“龙威武死,则江湖必乱。江湖乱,则失拥戴之力……”
“不知您用过的黑子,将如何收拾。”
“绝壁高崖,大火焚庄,肉体凡胎,有去无回……”头戴青纱蓑笠的女人回答着。
“那下一步,您会怎么走?”
“大人尽管放心,奴家早已安排妥当。”
“如此甚好,我便静候佳音!”白脸青眉面具的男人对那女人极为信任,欣慰地回答着。
……
夏夜。
寂静安宁。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安静起来,皓月高挂,微风不躁,一切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那深夜中的美梦。寂静之中,只有那蝉鸣窸窸窣窣,有节奏得为这分安宁,制造出一点点的浪漫气氛……
有一个少年,虽然身材瘦小,束发蓬乱,却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甚是清新俊逸,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安静地躺在这漫山草地之上,四仰八叉,好似是睡着了,并没人知道他睡了多久。
一股蝉尿,夏夜中带着一丝清凉腥骚,洒在这少年的俊俏脸庞之上。少年觉得脸上有些痒,柳叶般的眉毛,抖动了几下,渐渐清醒过来。
这少年抬起脑袋,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借着微弱的月光,方才看清他的模样,非是旁人,此人正是赵小贝。
赵小贝醒来,愣了许久,他环顾四周,黑夜中不见一丝灯火光亮,他身处的草地,一望无垠,仿佛看不到边际。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神情顿时无比慌张,慌乱地左右寻找摸索着……
终于,在草丛之中摸到了一把刀,这把刀,裹着厚厚的灰布,一层又是一层……
这把刀,可是灵儿姐姐的遗物,又怎么能丢呢?赵小贝将刀抱在怀里,拨开几层灰布,刀锷处的风字,格外显眼,正是追风刀无疑。
“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赵小贝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有些酸痛,他努力回忆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却是毫无头绪,想着想着,他的眼里突然又噙满了泪水。
“只记得,在演武台上,灵儿姐姐说了些遗愿……”
“啊!灵儿姐姐!义父,龙威镖局……”
赵小贝惊呼起来,一切好像是一场梦,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但愿只是一场梦吧……
“灵儿姐姐那么厉害,怎会败给那贼人?义父功夫,天下无双,不可能的,肯定是梦!我得赶紧回去,方知真相。”
赵小贝虽然这般安慰着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双眼噙满泪水。
赵小贝并未嚎啕大哭,捶手顿足,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觉得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他回去,只要他能及时赶回去,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赵小贝将追风刀用灰布重新裹好,背在肩上,牢牢的系住,防止掉落。
一切准备妥当,借着月光,四下里眺望,他并未来过这个地方,不过却有几分熟悉。他也并未处于平坦之地,而是身在一片山坳之中。
赵小贝眼前是一座高山,山虽高,却是不陡,绿草林木交错横生,夜幕之中,看不清上山之路。他背后是一条崎岖的下山石道,虽然蜿蜒却是坦途,石道之上满覆青苔,看上去鲜有人走……
好像故意有人,将赵小贝丢在此处,另他择路而行……
赵小贝四下看了看,双手抓着裹刀背带,想了一下,下定决心,便朝着山顶走去,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平日里,小贝很少出龙威镖局的大门,偶尔出门,也都是有龙灵儿陪伴,照前顾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路,也不辨方向,他只是想回家。
赵小贝只记得,龙威镖局在山顶之上,眼前是大山,便要爬上去,爬上去,就能回家,回家便能再次见到灵儿姐姐,义父,以及其他所有人……
“不知道自己因何会在此地睡觉,做了一个噩梦,我要赶紧回去。说给灵儿姐姐听,灵儿姐姐听完,定会说我,是在梦里咒她。她怕是又要揪我耳朵,还是不要说于她听了……”
小贝如是想着,嘴角露出了微笑,他似乎很是开心,马上就要到家了。他忘了疲惫,在山林绿草间奔走,蹦蹦跳跳,眼泪早已被夜风吹干……
终于,爬上了山顶,他也累到不行,气喘吁吁,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座山,并不是他想到达的那一座。这个山顶,也并没有龙威镖局。
四下眺望,只见稍远方有一处,甚是明亮,火光直冲云霄,将半个天空映得通红。
“难道?是龙威镖局?”
赵小贝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也顾不上劳累,冲着火光的方向便跑了过去。却是一不小心,从山顶之上,顺着山坡,“骨碌骨碌”滾了下去……
一路跌跌撞撞,待到天边泛起白光,夜晚就要结束之时。赵小贝终于来到了龙威镖局前的林荫大道之上,若不是这熊熊大火指引方向,只怕是等到天亮之后,他也找寻不到。
此时的龙威镖局,已经被熊熊大火完全吞噬了,这庄园本来就大,如今更是成了一片火海,靠近这火海,脸庞便被烤炙得生疼。熊熊烈火,焮天铄地,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夏夜微风,竟不能将这冲天浓烟吹斜半分……
龙威镖局的牌匾,从朱漆大门之上,掉落在地,几个鎏金大字,也被烟火熏成了黑色,宣告着这座庄园的末日。
“扑通……”
赵小贝跪倒在地,他知道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他很是清楚,一切都是真的,义父没了,灵儿姐姐也没了,龙威镖局的一切,都没有了。他脑海中的一切,都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赵小贝涕泪横流,跪倒在地,心有不甘地询问着上天,可是上天却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他就像是一滩烂泥般,大声地嚎叫着,哭泣着,或许只有这样,他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灵儿姐姐,义父,义母,哥哥们,姐姐们,伯伯们……”
赵小贝望着这冲天的烟火,呜咽着,泣不成声,他一边用衣袖擦着眼睛,一边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哽咽地大喊着:“是小贝无能,小贝不能将那黑铁面砍死,小贝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若是平日里小贝多跟灵儿姐姐练武,也许,也许就不会这样,小贝无能,小贝无能……
“灵儿姐姐,你放心,我一定要将黑铁面千刀万剐,一定要用这把追风刀,刺入他的心脏,为你们报仇,方能解恨。”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赵小贝瘫软在地,哭得已然嗓哑泪干,他望着这冲天大火,心知自己乃是一介凡人,即不能让天降甘霖,也不能让世事轮回,哪怕是他跑到庄内,将火扑灭,也是做不到的。
他只能在这火海之前,呆若木鸡,感受着炙烈火焰的炽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