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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相惜惺惺共怒酒

    席间,钟麟绝口不提官军迫逼诸事,只是率同钟麘同诸位频频敬酒,与陈仓大师互诉离别诸般情景。诸人饮了一阵,食餐完毕,陈仓大师便欲告歇。诸人见早已月过中天,拼了一天,皆是乏困,尤其是采郎,席间因诸人大赞父亲公孙牧苏而朵颐大饮,已然昏昏醉了。

    钟麟命钟麘带领诸人前去偏寨安顿歇息,自己则亲送陈仓大师至拾掇好的临湖阔间,命人奉来洗浴之物。陈仓大师坐下,语重心长的道:“麟儿啊,我知你与朝廷有灭门之仇。但如今朝廷赵皇,倒也不是穷兵黩武残暴害民的主儿,天下百姓倒也安居。颜查散大军屯在对岸,你经营君山殊为不易。双方开战,又不知有多少无辜送命,还望你慎重。”两人又叙了一会,钟麟告安退出。

    钟麟虽是心气雄豪,胸臆见却亦是惆怅,想着陈仓大师的话。陈仓大师自是一番菩萨心肠,为生灵计。可是自己却实难抑制怨恨之心,每思及父亲被车裂,兄长被锤击而死,皆是死无全尸,钟氏一门仅存自己和钟麘堂弟,便恨意满胸。襄阳王欲起兵,拉拢自己入伙,许以重诺,自己当即答允,并非为其夺宫后之高官厚禄,自己也瞧不起襄阳王有心无才,有谋无略。实乃是出于对赵宋之恨。当时去信恩师于和,师父回信并未反对,也未明言赞成。而兄弟钟麘极力欲向赵宋复仇,纵使拼个灰飞烟灭,亦是不惜,当即便广积粮修战具,声援襄阳王。而此刻颜查散兵临洞庭湖,眼下便是一场大战,钟麟反是惆怅万千。

    钟麟心下思索,毫无睡意,出了偏寨,沿着湖边信步。此时月挂中天,浮光跃金,夜风袭来,湖中荡起一串月影,抬望时,只见湖畔观景亭内绰立一人,衣带随风飘曳,对着湖月凝望。正是周天一。

    周天一随钟麘安顿后,看看采郎酣酣睡去,自己怅坐一会儿,实是难以入睡,丝毫未能有妻儿之音讯,不免戚戚于心,便起身欣赏着洞庭夜色,聊遣胸怀。

    钟麟近前去道:“周兄觉我洞庭风光如何?”

    周天一回身,与钟麟四目相对道:“风光无限,形胜难述。不知再过几日是否还归你钟寨主所属。钟寨主如此深夜,仍是甲胄在身,不也是担心在此么?”

    钟麟大惊,对这魁梧汉子不尽刮目相看,原席间只道其是公孙牧苏的女婿,是个江湖汉子,当时虽有笼络之意,却为周天一所拒绝,自己却也并不甚介意。后听采郎夸耀姐夫乃边关大帅,更加青眼。钟麟并不接着周天一的话续下去,而是道:“如此夜色,管他明朝谁主洞庭,亦或是江山易主,且共夜色同饮如何?”

    周天一也是为钟麟豪言所动,道:“在下对钟寨主素有知闻,向来钦佩,能与君共饮,甚是荣幸!”

    钟麟慨然接道:“自当相陪!周兄昔日纵横疆场,如今纡尊敝寨,此等机缘,岂可交臂而失之?”言下甚有招揽亲近之意。

    继而,钟麟吩咐道:“拿秘制来!“

    兵丁先奉来酒菜盅壶,摆铺观景亭间,两人对坐饮谈。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四人抬来一个铜鼎模样的酒坛。这酒坛超乎寻常,周径足有数尺。兵丁从酒坛里打出几角酒来,盛于酒壶中,置于案上。

    钟麟摈退左右,亲自斟酒。

    钟麟举杯道:“小弟忝为地主,先敬周兄一杯!”两人对饮干了。

    周天一品道:“此酒倒是有些冷冽!不过,一饮入喉,清醇中透着猛烈!冷冽内蕴着杀伐之暗热!一杯下去,令人心荡!好酒!”

    钟麟哈哈一笑道:“此乃秘制洞庭春,别处更不得有啊。常酒需温热来饮,此酒却是需在夏日新粮制成,盛于五尺见方之大坛之内,每坛酒内需投入刀剑各一把,刀剑需用杀过人的为最好。之后封坛,沉于洞庭湖下百尺深处,需过一个寒暑方能开封饮用!此酒乃我君山一位独臂老将所秘制,可惜是老将年事已高,酒成之日,畅饮三十碗,酣睡入眠,从此不醒,含笑而逝。”

    钟麟又各斟一杯,举杯再敬,两人一饮而尽。

    周天一道:“古来饮者留其名啊!既饮此酒,不可不知发明者之大名!敢问此独臂老将何名啊?”

    钟麟道:“此人姓钟名久,字长隆!便是钟麘的父亲,在下的叔父!”

    周天一道:“原来是前辈,在下有幸饮此酒,当以此酒共敬钟前辈!”言毕,摈弃酒杯,换过两个大碗,用酒筒打满,与钟麟举碗共进。

    周天一道:“此酒罕有,当有好名字,为何仅以秘制命名?”

    钟麟道:“此酒沉入湖底第二年初夏,我叔父亲自潜入湖底查看,在湖底忽闻哭泣连连,又闻征战杀伐,铮铮铎铎之声。当日便为此酒取名为怒酒。”

    周天一赞道:“好酒!好名字!”两人又对饮一碗。

    钟麟斟满举起道:“周大侠,既来我君山,便是有缘,听闻大侠原是边关副帅,忠烈一门却是惨遭不公,与我钟麟正有身世相似之处,敬君!”一饮而尽。

    周天一饮了,怒酒力道甚强,渐渐血气上升,豪言道:“从此宋廷与我一刀两断,永世不入朝堂!不过目前赵宋大军凭陵,压在洞庭湖畔,钟寨主做何打算?我自不欲打听贵寨军机,只是我见寨主,与寨主便天然而有相惜之意,君山寨虽然可与朝廷相持二三年,不过终究难敌官军之久围。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一寨兄弟,还望你早做保全。”

    钟麟道:“我心下自有明白---唯有招安一路,方能使我一寨兄弟得生;我钟麟可以饮下朝廷对我钟氏的不公之恨,饮下这杯怒酒。但是即是招安,又怎能得保我兄弟无恙?况且君山寨是否招安,我钟麟身不由己,非一人所能决断!再说,我钟麟夜夜梦魇,常见我父兄受戮惨状,万难与他宋廷并存!我钟麟早已经下令,愿随我死战者留,不愿随我者自去!拼了这些兄弟血,也要与他赵宋老儿博上一搏!”

    周天一想着可能是寨内兄弟意见不相一致,钟麟为难,道:“方才问官军统帅是颜查散。实不相瞒,此人是我义弟。但此事我两不相帮。”

    两人正相叙唏嘘感慨间,一名小校进道:“寨主,于师祖有书信托来!送信人人是于师祖座下飞天灵狐潘鼎臣,人未进寨,听闻三师祖至此寻于师祖,潘鼎臣现已去寻三师祖了。”

    钟麟拆信看了,双目如裂,双拳紧纂,手掌张开时,信笺已为碎片,簌簌落地。

    钟麟沉默良久,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掷碗捶桌,显然是恨气填膺。

    周天一见状,道:“想是寨主有要是,如有不便,周某先行休息去了。”言毕起身欲退。

    钟麟缓缓目视道:“周兄……且留步!”

    周天一一怔。

    钟麟续道:“周兄可愿为我说客,前往颜查散处,与官军协商罢战?”

    周天一更愣了,奈何须臾之间,一封书信就将钟麟态度大变。周天一不再多问,道:“周某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