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宝玉!你才活了几年?见过多少市面?不过是狗一样的年纪,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还不给我滚出去!”贾母怒极,口中骂词如连珠带炮一般矢射而出。
由不得老人家不激动,贾母一世为贾府操持,自然知道眼下贾府形势不妙,但宝玉口中之言,却是贾府嫡系之人不能说的秘密,这些话一旦从嫡系之人口中说出,便如雷击古木,原本尚可支吾的局面立马就要分崩离析。
宝玉今天的表态,无异于是在给贾府这驾下坡路上失控了的马车,狠狠加了一鞭子。
在贾母一旁侍奉的王熙凤,听了宝玉的话,不由想到当年秦可卿逝世前曾给自己托的梦,与宝玉今日之言倒颇有相似之处,立刻吓得冷汗涔涔,加上她自己现在的身体也不太好,府中诸事早已经交予探春打理,因此只是闭口,并不言语。
探春却知宝玉此言一出,自己便更难管家了,连忙帮衬贾母责怪起宝玉来:“宝哥哥此言差矣!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府中今年虽说少了几门进项,却也平添了不少荣耀,不说舅舅升官,单是元春姐姐便又有加封,如何就到了哥哥口中的那般田地了?哥哥休要算错了帐!”
“没有人比我更懂贾府局势!”宝玉哈哈大笑,手做拉风琴之势:“我意已决,择日便要带林妹妹动身,愿随我者,请早做准备。”
“混账!混账!”贾母急得几乎发疯,拄着拐杖颤巍巍站起,口中只念叨:“就不能等我闭了眼吗?就不能等我闭了眼吗?!等我闭了眼,由得你们去闹!”
“忤逆子!”贾政在一旁憋了半天的大招,总算爆发了:“拿大棍来!拿绳索来!把这忤逆不肖的下流种子给我绑结实了!与我狠狠地打!”
见主人发话,几个痴汉奴仆便不知好歹,叫一声得罪了,便拎着一根麻绳上前要来捆宝玉。
这正是个展露身手的好机会,宝玉心下暗喜,脸上却不动神色,只在暗地里使了些手段,来绑人的几个知道是自家公子,自然也没有仔细,胡乱绑了几圈,为宝玉创造出了绝佳的装逼机会。
“父亲且慢!容申一言!”眼看棍棒临身,宝玉连忙大喊:“圣人云: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今日父亲拿如此大棍来打孩儿,孩儿恐不能承受,但要我改变主意,却也是万万不能!”
“逆子勿需多言!”贾政见宝玉将自己比做瞽叟,心中怒火更盛:“把他的嘴给堵上!着实打死!一发了账!”
“父亲正当盛怒,难听我肺腑之言!”宝玉惨兮兮挤出几滴眼泪来,身上却暗暗用劲,随后虎吼一声,绷断了全身的绳索,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抓住两个家丁打过来的棍棒,略略一撇,便将二人连人带棍甩飞了出去。
这一手果然震惊了贾府上下众人,唬得几个管家仆人纷纷啮指咬舌,连说二爷好力气,这一下,怕不是有千斤的力道!
两个被甩飞出去的家丁更是被跌了个七荤八素,一个只顾嗳呦,另一个捧着手中的断棍,怔怔出神。
“没用的东西!”贾政到底是见过几番市面的,最先反应了过来,夺过家丁手中的木棍,想要亲自出手,却被宝玉轻轻巧巧地给接住了。
“父亲息怒!”宝玉笑眯眯看着满脸通红地想要夺过棍子的贾政,言语虽然恭敬,手上却并不放松。
贾政感觉自己手中的棍子似乎是卡在了石头里,不管自己如何用力,兀自岿然不动。
“孽障!畜生!忤逆子!”政老爹几番夺棍不成,顿时老羞成怒,口中骂子三连一气呵成,才愤愤丢开了手:“凭你这点微末本领便想要当家立户,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还是在家里先把武状元考了,再说其他吧!”
“呵呵。”宝玉心下暗笑老爹痴愚,如今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王子腾舅舅若是要倒,任凭自己这些个小字辈们再去考什么文状元、武状元来,统统都是抱薪救火,更添皇帝的猜忌。
唯今之计,只有另起炉灶,方能东山再起。
若舍不下这糟烂的贾府,一心想要缓和败局,迟早要被它沉没时卷起的漩涡拖下水去。
到时候,自己即便浑身是铁,又能打得几颗钉?
不如趁现在山雨欲来之时,就把话挑明了,将尚蒙在鼓里的几个家人们点醒,令他们早做打算,才不至于在异日大祸临头之时仓皇无措,毫无准备。
这一年游学,宝玉只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贾府必败。
不过虽然宝玉想得明白,身在局中的众家人却不一定能想明白。
纵使想明白了,也总抱着一丝侥幸,不似宝黛二人,是实实在在见过未来景象的。
对于这些固执的家人,宝玉只有苦笑。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来亲身体验一把先知的烦恼。
“宝兄弟你人还小,见识浅。”荣禧堂上下正乱成一锅粥时,平时一向置身事外的李纨突然站了起来:“你说要回老家置办田产,修缮祖茔,却哪里知道,老太太、太太早就预料到了,早已派人去了,不信你问你琏二嫂嫂。”
凤姐见李纨给自己使了眼色,想起自己在秦可卿死后,似乎确实派了一些下人去打理这些事,只是近年贾府多事,她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却不知道这件事的成效如何。
但眼下宝玉公然唱衰贾府,这件事她虽然只做了一成,却只能装出做了十成的模样来,谲道:“确实如此,不用宝玉你操心,这贾府要是真的就这样亡败了,我们也安排好了退路,你只管在家中安心锻炼,来年考个武状元回来才是正理。”
“嗯?居然都安排好了吗?”宝玉一时也有些诧异,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借口,竟早有人安顿好了。
“畜生,你还有何话可说?”贾政见宝玉此次出门虽然更顽劣了,却也惊觉自己的儿子果然涨了本事,心中怒气一退,自然便有些欣喜涌上,期盼儿子能好好用功,早日迷途知返。
“孩儿仍是要分家出去!”宝玉沉思良久,才终于又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俗话说,狡兔三窟,老家虽然琏二嫂嫂安顿好了,但总归只算得一窟,我听说关外这两年的收成越来越差,恐怕是有刁奴从中作梗,孩儿愿去关外查明!”
“孽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