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几月不见,我道你定是有长进了,却不曾想到,你竟然越活越没出息!”
潇湘馆中,黛玉冷颜怒叱宝玉:“你眼下虽弃文从武,却难道连自小就学的礼义诗书都给忘了不成?父母不顾、仁义不顾,只单救妹妹一个,如此行径与禽兽畜生何异?”
“什么礼义诗书!怎么连你也跟着说这些混账话!”宝玉今日心里本就不舒服,一听见这话,也立马撇下了手中暖炉,面色铁青,沉声道:“叫我说,百多年之后,这华夏大地上再也没这些个繁文缛节,你道为何?还不是被人杀出来的!再死守着这些迂腐道理,我堂堂华夏只能一日不如一日!到时候人杀来,也怨不得别人!”
“宝玉哥哥好高的见识啊!”黛玉冷笑:“不过是做了个荒唐梦,便连祖宗圣人传下的仁义道理都看不上了!你若看不上这些,便自去找你的道理去,可别让我这里的迂腐道理,脏了你的耳目!”
“不用你赶!我自去便是!”宝玉一时气极,冲昏了头脑,站起身便要走,一旁的紫鹃想要拦,却如何拦得住?
“让他去!”黛玉也上了头,自从二人互认知己后,还从未像今天这样起冲突:“他去了,就别再来!”
宝玉只是不理,登登闯出门去,急得紫鹃直跺脚,生怕黛玉又哭伤了身体。
回了屋,正要宽慰黛玉几句,却发现黛玉早已端坐在书桌前,两颊虽仍有泪痕,却只盯着书看,竟无暇拭去。
紫鹃见黛玉这般模样,只好默默收拾起打翻在地上的手炉,放在黛玉手中,方才劝道:“小姐今天怎这般浮躁,宝二爷好不容易来一次,茶都没泡开,人就走了,虽然二爷此举与礼不合,也不该闹成这样才是。”
“去!”黛玉虽然强打精神看书,其实心中仍有余怒未消,斥责紫鹃道:“不干你事,你莫管。”
紫鹃顾不得自己委屈,只一味劝导:“你和二爷一向情投意合,心意相通,甚至眼下都定下了亲,如若竟因为此而不得全功,便如何是好?”
“若果真因此而不得全功,也是我命中注定!”黛玉放下手中书卷,良久,才长叹一声道:“前几日宝姐姐来送书时,曾以诗经《氓》中的两句‘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来劝过我,谁曾想,到头来竟是那流氓没出息的先沉溺耽搁了!叫我如之奈何?今番他若真想不明白,也只好两边各自放手罢了!”
紫鹃见黛玉说的认真,虽不大懂她言语中的意思,却也知道此次争吵非同一般,只好跟着唉声叹气一番,提醒黛玉早些休息,便自去了。
黛玉勉强看了一会子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伤,回屋伏倒在床,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昏昏沉沉地,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天刚光亮,黛玉便醒来,却只觉得心中酸痛,连带着四肢百骸无一处不酸,不由神懒意懒,原定的早起晨读锻炼,也有些顾不得了。
独自斜倚闺床到辰时光景,黛玉才重整精神,勉强起了身,准备到院子里逛一逛,开开心,好应付今天预定下的读书目标。
一夜大雪,大观园中早积了一尺多厚,可喜雪后高阳,照耀四方,把个园子映衬的晶光闪闪,耀眼夺目。
遥看去,众姊妹们似乎在沁芳亭嬉雪玩闹,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黛玉今日却无心与众姊妹玩,只到亭中吃了一杯热酒,略坐了坐,便推脱身上的病还未好,起身告辞,独自一人来到柳堤一处僻静的池塘,望着池边的一株残柳,怔怔出神。
这一株柳树,是她和宝玉在去年一起植的,当时共植下了十余株苗,到今天却独活下这一株来。
“妹妹,你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呆坐?小心着了凉。”
正想得出神,宝玉的声音忽然响起,黛玉连忙站起环顾左右,却没发现有人。
一定是自己太伤心了,青天白日,居然出现了幻觉,黛玉自嘲一笑,复又坐下。
“妹妹!我在这里呢!”围墙上,宝玉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睛偷笑。
“没王法的!”黛玉含嗔怒道:“亏你还是个公府的王孙,天下的国舅!竟然学起了爬墙撬锁的飞贼来!好好的大门不走,却趴在这围墙上作甚?叫人看见了,仔细告你个白日偷盗之罪!”
“好妹妹!饶了我吧!”宝玉连忙摇了摇手,一阵嬉皮笑脸的讨饶:“老太太自从咱们定了亲后,便不许我再进这园子里来,昨夜实是想妹妹了,才翻墙进来和你说说话,却不曾想惹恼了你,我今天来,是专门找你道歉的。”
“满嘴胡言!”黛玉越发恼了:“你我既已定下了亲,自当避嫌,你却干出这等事来!把我当什么了!”
宝玉见自己又失了言,连忙掌嘴,口称该死。
“都这么大了,这些事还不懂吗?”黛玉无奈,忙叫宝玉住了手:“还不快翻进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说完,便欲离开此处,以示清白之意。
“妹妹等等我!”宝玉见黛玉要走,忙翻过了高墙,往下一跳,跳进了园子里,口中仍兀自高喊道:“妹妹等等,容我再说一句话!”
“什么话你快说吧。”黛玉把脚一跺,狠狠心,冒险立在原地,听宝玉言语。
这种出格越礼,有辱门风的无耻行径,如果不是黛玉大梦了一场,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在我的梦中,曾见闻过一未来人物的故事,这位未来圣人,曾说‘闭门求学,其学无用,欲从天下国家万事万物而学之。’号召天下学子效仿先秦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游学天下。”宝玉迟疑片刻,才继续道:“我近来学入瓶颈,欲从此圣之言,游学天下,妹妹以为如何?”
“游学天下?”黛玉闻言,又惊又喜又忧:“这确实是这世上的至真道理,我若是个男儿身,定要和你一起同去!”
“我若去,只恐万一!”宝玉言此,泫然泣下道:“我此生如若不能保全妹妹性命,便是做了鬼,也是个怨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得超生!”
“好没道理的话!”黛玉见宝玉又说出这些没出息的话来,大怒:“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游学进修本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又与我何干?你若果真不幸身死,我无了依靠牵挂,不过一死罢了,我又有何怨?你又有何怨?”
言毕,只见黛玉上前,丢开了手帕,把芊腰一趁,拔起与宝玉合栽的新柳,掷于地上,才解释道:“人若离学,犹如树离大地,非但失了成材机会,亦是暴殄天物之举,昔年子贡倦学,请愿息于妻子,子曰:‘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妻子之难也,焉可以息哉!’,今君负异才,岂能半途而息学于妻子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