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后院,史太君住处。
鸳鸯理好帷帐服侍贾母安睡,只耐贾母今晚心乱如麻,横竖不得入寐,叫鸳鸯煎了一副半夏秫米汤,饮过之后方才长叹一声:“前世不修,降下这两个孽障来叫我半夜不得眠!”
鸳鸯久随贾母,自然清楚主人的心思,便出言分忧:“老太太且勿过忧,我看林姑娘眉锁腰直,显然还是守身如玉的处女,今日之事,分明是那三公子使坏,眼热宝玉与林姑娘要好,暗地里造谣诽谤。”
三言两语,给今日之事定了性,接着又继续说道:“宝玉与黛玉亲好,咱们府里人尽皆知,他们两个青梅竹马,一块吃一块住,一起长大,合府上下,都说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今日之事虽是谣言,却只怕这二人朝夕相处,难免情不自禁,惹出祸来……”
“我也正是为此事烦恼!”贾母连声作叹:“两个玉如今都大了,常言道‘青春慕少艾’,‘少年春衫薄’,万一真惹出事来,却叫人如何是好?”
“不如就此让二人定下亲事,也好安了二人之心,从此安分。”鸳鸯见机,连忙建议。
“我何尝不是如此想的。”贾母再叹:“只是你也知道,我那元春孙儿给宝丫头赐下了赏赐,意是要促成‘金玉良缘’的,我本不同意,奈何我那王夫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见林丫头身子弱,便唯恐她早夭,一心只要宝丫头当她的儿媳,我也只能推脱孩子们还小,再过几年再商议,不想今日竟出了这起子事来,叫人左右为难。”
“王夫人与薛姑娘是姨侄血亲,偏向她些原也不稀奇。”鸳鸯暗自引导道:“只是不知道宝玉自己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贾母没好气地骂道:“这个孽障不省心的,去年紫鹃逗他,说林丫头要回姑苏去,就把他唬得那样,现在林家真来人了,还不知道担惊受怕成什么样子呢!”
说到这,贾母连忙叫来琥珀,命她去潇湘馆请紫鹃到怡红院安慰宝玉,方才长吁短叹地睡下。
琥珀请了紫鹃,来到怡红院,却被袭人告知宝玉早已睡下了,倒令紫鹃有些诧异,一路难免疑惑。
回到潇湘馆,紫鹃替了雪雁,伺候黛玉洗漱完毕,眼看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姑娘今日之计是否太过了些?以自家的清白名节做赌,万一出了差池,却如何做人?”
黛玉本已睡下,见紫鹃如此问,只好太息作答:“我何尝愿意弄险?只因这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我自大梦觉迷后,便真真可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了,不行险招,恐难速成。”
“姑娘风啊铜啊的,我却不懂。”紫鹃笑着摇摇头:“不过今日倒是教训了那爱诽谤生事的贾环,倒也痛快!只是宝玉那边却有些不对,我方才去看他,他却早早睡下了,看来也是个没心肝的。”
黛玉听说宝玉已经睡下,却并不恼怒,知他已知己心,果然不愧是个知己,既然是知己,则又何必互生嫌隙?因此只将一颗心放在原处,自顾自料理起他事来。
头一件,便是自己那“哥哥”林擒虎的事。
这林擒虎本与黛玉不识,黛玉重生之前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人,不过重生之后的黛玉却知道,原来自己的本家还过继来了这么一个哥哥,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虽然早就来到了这神京备考武举,却始终不曾与贾府来往,只结识了廊下买卖花草,常在市面上走动的贾芸。
后来贾府败落,众人具做猢狲散,偏这贾芸与他相好小红有情义,在狱神庙里为宝玉传信于北静王,方才让宝玉死里逃生,留得一条性命。
彼时的黛玉已经是重病之身,形容枯槁,生命垂危,卖与人为奴为婢都没人要,却也是这贾芸联系到了林擒虎,花了点小钱赎买了个自由身,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个本家的“哥哥”在神京。
前天夜里,黛玉吩咐紫鹃的事情里,就有让她去凤姐屋里寻小红,又托小红联系贾芸,将自己的一份书信传与林擒虎。
今日林擒虎来贾府,正是自己那一封书信中的意思。
贾环所说的“谣言”,也是自己与紫鹃在滴翠亭故意说给这坏胚子听的。
黛玉倒是不怕贾环不入縠,重生之前,自己与宝玉婚姻不成,其中就有这贾环暗中诽谤之故,因此成竹在胸。
林擒虎这位“哥哥”今日不顾脸皮,陪自己演了这一出大戏,黛玉自然要设法感谢,但只恨自己是闺阁中人,礼物送亲近了反倒不好,因此只将先父林如海留给自己的字画中,挑些素雅的山水字帖,整整凑够十幅,托紫鹃让小红送去。
娘家有人,心里不慌,拣好了字画送去后,黛玉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长吁了一口气,向来紧锁的一双黛眉也因此稍稍轻松了些。
于绣床上躺下,黛玉从床头摸出一面方方正正的“镜子”来。
这面怪模怪样的“镜子”,是今早黛玉在蘅芜苑玩时,宝钗姐姐送与她解闷的,还说这面镜叫做“风月宝鉴”,按一按镜子旁的小机关按钮,便能在“背面”浮现出一幅月朗星稀,飞鹊连桥的图画来,夜晚还能发光发亮,最是神奇。
黛玉把玩一会,感觉这个东西似乎有些像宝玉说的“智能手机”,却又有些惊疑这未来的东西出现在贾府,担心自己所知恐怕早已有了些变故。
她本就是个心思重的,虽然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却依然兴不起睡意来,只把近来所知的各项事体,桩桩件件,反复在心中推演筹划,以期获得最优之解。
至天明,方才打了一个盹儿,起身时,又似乎着了些外感,竟只觉自己头昏目眩,五心烦渴,连忙喊来紫鹃,叫她请个大夫来给自己看看是否是中暑了。
紫鹃见黛玉病了,连忙让雪雁去请来了大夫,路上碰到宝钗,便一同过来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