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转过身看,原来正是昨日用“玉环步”逗笑众人的那个狂僧。
大言之下,其实难副,宝玉并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野生毛遂,却也不好直接拒绝,便开口问道:“那师父,你说你习有上乘武学,却不知能否现场演示一下,让晚生开开眼?”
“老衲根基已废,虽有千般武艺,却再也不能施为了……”老头陀叹息道。
“既如此,在下还是踏实些,先练熟这最基础的弓、马步吧。”宝玉白眼一番,心说这是哪个野寺里跑出来的疯和尚,净耽误事。
那老头陀见宝玉并不相信自己,倒也不见恼,只是从操场一角慢慢走出,来到宝玉近前,伸出了自己的独臂。
这条手臂的骨架很大,但上面的肌肉却早已衰老萎缩,而细看他的掌指关节,会发现上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平厚老茧。
这是长期练拳才会出现的拳茧,宝玉感觉眼前的这老家伙似乎真的有点东西。
当然,也可能是一个职业的老骗子,毕竟拳茧这玩意,并不是武艺的硬指标,刻意去打磨的话,很快就能伪造出来。
“我曾经是一个拳师。”老头陀平举自己的独臂,握紧了拳,这拳头极大,与老头陀干枯瘦弱的手臂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双拳,也曾打得南山虎,也曾打得北海龙。”老头陀将拳头收到自己的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可惜十五年前与人比武,误杀义人,惹了人命官司,从此假扮头陀,流落他乡。”
宝玉一听这话,却是弓步也不练了,立马叫来了茗烟,叫他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铁甲还回原处,好回家休息。
他宝玉可不是什么不晓事的呆公子,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都与他有来往,什么和尚啊道士啊尼姑啊神婆啊,那是三天两头都要见一见的,一些寻常的江湖骗术可瞒不过他。
再说贾府祖上好歹也是武勋出身,武艺高强之辈也是常客,这老头陀冒充其他的都好说,要冒充武林高人,还缺点火候。
这老头陀见宝玉要走,顿时憋红了脸,半响才缓缓开口:“公子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是。”宝玉随口打了个哈哈:“老师父失陪,不是在下不相信你,实在是家里长辈管的严,戌时不归便要拿大板子打人,我得赶紧回去了。”
老头陀闻言,沉默良久,直到宝玉远去,他才忽然开口高叫道:“公子若真信我,明日校场闭门之后,老僧还在此处等候。”
我信你个鬼啊!
宝玉往日最是烦见这等人的,眼下虽然练武心切,却也还是觉得对方身体残缺,年纪又老,极不体面。
虽然道德上受贾母影响,最是怜贫敬老,但宝玉的本能却告诉他,水灵灵的妹妹们才是自己最爱看见,常处常言的,其他一概人等,皆为腌臜粪土,浊臭逼人。
有时候宝玉自己想想,也觉得自己这个人满怪的,聪明灵秀时,常常心怀天下苍生,好似圣人,乖僻邪谬时,却又往往不近人情,绝类畜生。
一想到这,宝玉便有些得意,自己真是也能善,也能恶,善时成佛与成仙,恶处披毛并带角的一颗金光摩尼珠啊!
难怪妹妹说我是天生的大英雄,看来我贾宝玉此生,注定是要成就不凡的。
做着美梦,宝玉回到大观园,虽然比三个大丫鬟要求的晚了一点,但他好歹也是这贾府的爷,倒还不至于真被手下的丫头们辖制住。
洗漱完毕,自觉今日功德圆满的宝玉抱着袭人就要贴贴,却被袭人一口拒绝。
“我的爷!你既然立志习武,却怎么还想着这些事来?”袭人也是个有些呆气的,见宝玉要习武,便一心帮忙张罗,听见人说习武之人因该少近女色,不然极易练出病根,就留了心,规劝起宝玉来:“常言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你既要习武,这事儿以后便要少来了,往后饮食也宜改清淡而多肉才好,那些个肥甘厚味,我都叫后厨给停了。”
宝玉见袭人说得甚是无趣,也熄了念头,分床睡下。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宝玉早起小解时,发现自己的尿液居然已经不是酱油色的了,正得意,却瞥见潇湘馆那边似乎出了事,好多小丫头都过去看热闹去了。
“出什么事了?”宝玉拉着一个小丫头询问道。
“听说是林姑娘的苏州老家来人了,是个极高大英俊的,说是林姑娘的哥哥,丫头们都争着去看呢。”这小丫头知道宝玉性子,也没个尊卑,笑嘻嘻说完,便拉着伙伴的手,有说有笑地跑开了。
“哥哥?!”宝玉一听,顿时吓得不轻:“林家不是都死绝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哥哥?莫不是要接林妹妹回姑苏老家去?”
连忙挤到潇湘馆,果见有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年轻人带着几个随从,正坐在院子里饮茶,紫鹃在一旁伺候,只不见林黛玉在何处。
正着急,一转身,却见黛玉带着雪雁从蘅芜苑方向赶来,没等宝玉开口,早把一根芊芊玉手点住了宝玉的嘴唇,说了句:“你放心。”
宝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妹妹七窍玲珑,想来是早有安排的,我自去锻炼去了。”
“快去吧!”黛玉见宝玉已懂自己的心思,也不多说什么,撇下宝玉,正仪容迎接远客。
来到校场,宝玉却有些闷闷不乐。
卫若兰因武举在即,每日都要来这训练,见宝玉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自然惊讶万分,连连赞叹宝兄弟天赋异禀,远胜常人。
但宝玉却有些懒得搭理他,只闷头做着训练。
原来自己并不是妹妹唯一的后路,清楚了这一点的宝玉虽然知道不能将鸡蛋同时放在一个篮子里,但知道归知道,心里却总有些别扭。
一天训练完成,宝玉超额做了整整一倍的训练量,却还是感觉自己的进步太过缓慢,不由心生侥幸,鬼使神差般的就留了下来,要等这校场关门后,去见见那位大言炎炎的独臂头陀。
等天色将晚,宝玉果然看见那老头陀从门房里出来,趿着草鞋,缓缓走到校场中间。
“不知老师父有何可以教我?”宝玉走过身,不卑不亢地请教道。
老头陀沉默片刻,方才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不能教你什么武艺,却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
“公子可听人说过,这天下的武功……”
没等老头陀卖完关子,宝玉便抢先回答道:“出大禅?”
“正是那嵩山大禅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