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纸窗之后,弥漫的腾腾热气着迷了双眼,孩子们天真的眼神,酒过三巡之后,畅快的交谈,都让原本艰难的生活暂时被抛诸脑后。
除夕之夜,除去旧岁,迎接来年。
无论老幼,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就在这临近新年的最后一刻所有人都等待着,等待新岁到来。
杜裔和杜儒围着饭桌转着圈,女眷们相聚相互讨论着各自独特妆容,而大门之外,厅堂前杜牧轻轻护着张舒渺,另一只手手持火萤,小心翼翼地靠近火花棒的末端。
火光触碰火药的一瞬,那如同金色细丝的光花肆意燃起,在昏暗的夜色里跳动舞跃,张舒渺下意识地微微后退,而后背正靠在了杜牧轻轻托住的手掌上。
温暖的风从燃着碳火的大堂不断吹出,在寒冷与温暖交际的厅堂外,他们舞动着火花棒,在烟花声中尽情欢笑。
咚……
咚……
咚……
一切欢乐都瞬间停息了,人民竖起耳朵听着这三声晌响,平静忽然而至,等待着爆发。
“新年到!”
新的一年伴随着更夫老练而深沉的嗓音推门而至。
一瞬间,欢乐与喜悦再次充斥千家万户。
杜悰舒服地躺在椅背上,他太久没有从工作中抽身,这一刻一丝安寝便如此珍贵。
女眷们畅聊着着几日要去谁家做客,要去何处骑马游乐,孩子们打闹着,幻想着马上要拿到多少压岁红包。
然而士卒们也是一样,载歌载舞之间,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却也用各自家乡的方言祝福着对方,喝醉了便相互躺倒睡去,这一刻是他们难得的快乐,而还有些士卒需要保证防务,他们虽然稍微苦了些但一想到今天晚上五倍于平常的赏钱也就不那么难过了,毕竟攒下钱也好给身在老家的妻儿父母更多的保障。
烟花燃爆的声音几乎将所有快乐隔绝在自己的圈子里,人们不必理会他人,只需在快乐中载歌载舞。
火花棒在张舒渺渺拨动的手中慢慢燃尽,她看向杜牧,两人的眼睛心照不宣地交汇在一起,在他们的眼中,火花缓缓消散,视线之内之剩下对方。
温暖,心动,暧昧,一切都如此上头,他们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第一次,杜牧感觉到一个人有如此的温度,让他难以抽身。
那饱满而羞涩的朱唇一点点靠近。
张舒渺闭上眼。
爱意升腾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一切。
直到……
毫无征兆的,雪落了。
雪花绽放在杜牧的鼻尖,他睁开眼,佳人玉色,皎白映红,如此美丽,现在就在自己的怀中,他猛地一激灵向后一退。
张舒渺睁开眼,看着面前这突然后退的男人,她万分不解,却也深感羞怯。
“天下未安,牧之不敢惊扰姑娘。”
他那紧咬的牙关证明了此刻的极度纠结,可他就是这样。
哪怕确实温柔乡的美好如此诱人而纯净,但寒冷并未从四周消散。
他无法彻底放下这颗高悬的心,心中永远铭记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公子说笑了,”张舒渺缓缓低下头,她没有把失落完全表现在脸上,却仅仅是轻轻作揖,便转身向房间的方向走去。
杜牧下意识地伸出手,挽留的话却停在嘴边,他知道,自己何以挽留,自己无力挽留什么。
雪又回到了大地,在进退维谷之人的肩头驻足。
李正言仍然倚靠在大门口的石墙边,他并没有在意落雪,只是平静地,孤独地欣赏着那璀璨夺目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燃爆四散又瞬间消逝。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晚上,那是他与家人最后一次新年。
一晃已然过去许久,自己孑然一身。
“呼……”李正言看着自己吹出的一口微弱热气流,在这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失难见,就好像时间,一晃从少年已至弱冠之年。
“你是在门口安家了吗,”不知什么时候,杜牧已经蹲在了门口,大雪飘飞之下一人站立仰靠一人蹲地斜视,当画面拉远,白雪皑皑之中,黑色的天空与灯火中的两人相互映衬。
“你是在我身边安家了吗?”
李正言回首看向调侃他的杜牧,虽然已然深夜,可灯火通明,他们仍然可以看清楚对方的面庞。
李正言了解面前这个翩翩公子,一个不甘于平凡的满腹经纶的爱国志士。
虽然风流半生,在烟花柳巷里留下姓名,可当国家蒙难,事态艰难之刻,他又表现得如此拘谨,如此正襟危坐,他不像是世人表面上所想的那种纨绔公子。
他是哪怕剥离开一切,把所有伪装全部卸除之后,仍然充满家国情怀的君子。
“主要是里面待不下去。”杜牧搓了搓手,外面确实要寒冷不少,没有了碳火的热流,直面风寒之时,还是需要些许定力。
“里面还待不下去了?”李正言笑了起来,“怎么,美人在侧还妨碍你发挥了?”
“你可少取笑我,你这小子,再小我几岁都算我晚辈了。”
“不是吗?”李正言直起身子,“好好姑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歌善舞,温婉清丽,文采奕然,你们又是故交,你不会真的嫌弃人家出身吧,怎么说人家也是良人呐……”
“我杜牧之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杜牧似乎有些着急了,他一把站了起来又在这一刻乎感自己的失态,“我……”
“到底是喜欢的,”李正言说着点了点头,从来都稳健平静的杜牧,很少如此着急,反而越是在艰难囹圄之中,他越是处变不惊。
月色很好,风清气朗,李正言短短六个字,杜牧愣在那里。
他也笑了,低头微笑,他很想回答李正言什么,可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必说。
他笑着走向前,缓缓地,缓慢地走向昏沉的夜色中,他想走走,或许只是这样一个人走走。
摇曳的烛火下,大家沉沉睡去。
欢闹与嬉笑总有一场终结。
人会疲惫地走向梦境。
杜悰双手托着这条贵重无比的玉带。
“圣人!”
他的眼中带着泪痕,玉带上是圣人之诏。
小玉子没有失手,他早已把圣人交给他的东西给了城内金吾卫的眼线,而为了这眼线安全出城,他决定本想大门。
用自己的死,
换神策军的松懈。
他死在了旧岁,而他的奉献,迈向了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