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舒渺四下寻了一番,拿起一块绸巾给杜牧的嘴角好好擦拭了一下,她心疼地看着面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这一刻就好像同戚多年的举案齐眉,杜牧涣散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得的温存。
他似乎有些沉溺在虚无的幻想之中,也或许这一刻的现实与幻想是如此的一致。
“额……”杜牧假意咳嗽了两声,他装作有些不适地抬眼看向张舒渺,嘴里混沌沙哑地说着,“累了……好累……”
“噢,累啦,好好好,那好好休息”张舒渺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温柔地将他安置在床上,这才站起身,看着杜牧已然安睡的模样,她缓缓向后退去,走出门外,那关门声都如此静谧无声。
离去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耳畔,杜牧睁开眼,端坐在床沿,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落肩头,照得他忧郁的面庞上光暗分明。
过去年轻时常常没有思考过未来,扬州一城,繁华之地,年仅十八便做了淮南节度使牛僧儒之幕僚,俊秀高贵的世家公子在烟花柳巷之中,停步驻足,恍若黄粱一梦,如今年近而立之年过去青春一切都显得如此迷离而遥远。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过去临摹的仕女图还是这般栩栩如生,春花秋月,春宵几刻,过去常常将之当做人生最大之乐趣,可到头来,一朝入京,血雨腥风,再回首,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哪是我不愿与你相敬如宾,只是如今之势,何以为家。”杜牧眼角不知何时已然挂上泪滴,他那是遗憾还是自责也已经猜不出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
“只怕是,”低头思怀,感慨万分。
“赢得青楼薄幸名。”杜牧抚摸着六年前作于扬州的那幅豆蔻少女。
那是年轻时的张好好。
日升日落之际,新的一年也即将到来,拭去前些时日的血腥,长安城内外张灯结彩,喜迎新年的气氛已然活跃而起。
除夕之日,百姓们热闹的声音在哪里,在何处都萦绕耳畔。
阳光灿烂,雪色在热度中缓缓消逝,只留下微薄一层的白纱,覆于大地之上。
好好地洗漱了一番,杜牧打开门,光芒重新照耀进卧室里,在寒冷的冬日最让人感觉温暖的还是阳光。
“醒了?”
杜牧一怔,猛地看向身边,李正言已然在门外等候多时。
“哎哟,你吓我一跳,正言,何故在这里等我,你又不是我的执戟郎。”杜牧抚了抚胸口,调侃地责怪道。
“听说樊川别墅附近有家馄饨铺子,老妪在那里贩卖了二十年,味道鲜美,回味无穷,有兴趣去尝尝吗?”李正言没有接话茬,而是邀请杜牧一同走走。
“好啊,我正有此想法,没想到你居然也尝过。”
“什么想法呀,”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清脆的女子声音,张舒渺走上楼,笑意盈盈,“牧之,早上感觉如何了?”
“甚是舒服,不知昨夜怎的,估摸着喝多了,今日早上一看,睡得端正,想来是有人照顾了些。”
“该是杜尚书有心了。”张舒渺笑着说。
杜牧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差穿也没有点拨什么,只是表示肯定,“对啊,一定是我兄长了。”
“好了,好好姑娘,我是邀请牧之去附近寻一处馄饨铺子吃点早中饭,你要一起去吗?”李正言问道。
“还吃什么早中饭,”张舒渺不屑地撇着嘴,“没闻到这股香气吗?”
一听张舒渺这般提醒,李正言和杜牧都下意识地嗅了嗅鼻子,果然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异香,好似肉香又有蔬菜的清新之味。
“这是,”杜牧皱着眉头闻了闻,似乎熟悉而遥远让他很是感兴趣,“这味道不似中原菜系之粗犷也不像川蜀菜系之扑鼻,清香鲜甜,莫不是!”
“莫不是?”张舒渺坏笑着附和道。
“莫不是,淮扬菜!”
“牧之猜对了。”
“淮扬菜?”李正言疑惑而又惊讶,“扬州的菜色?这是……”
“当然是本姑娘的手艺,”张舒渺轻轻昂首傲娇地说道,“你们还吃什么馄饨,中午让你们感受感受扬州的美食。”
“哎呀,李贤弟,你是中原人士又从未去过江淮,我可告诉你淮扬菜名动南方各道,味主鲜,菜色清淡,色泽明亮,要是唱到了绝对赞不绝口。”
“那我岂不是有口福了!”李正言一副郑重其事地复合道。
“那我等还不赶紧谢过张姑娘?”
“有理。”
“谢张姑娘,”两人立马异口同声,颇带玩笑地躬身行礼。
气氛难得如此融洽,才让人终于可以稍微放轻松。
厨房的香味扑鼻,自然吃馄饨的闲情是不必了,但同游一叙的雅致还是有的,李正言和杜牧走出了别墅,在樊川居落的小巷子里散起步来。
他们一路上大多东躲西藏,不是与敌人鏖战就是噤声速离,其实真正交心的时间也不算多。
“我看张姑娘倾心于你,”李正言率先挑起话题,他年轻几岁,锐气也重些,开门见山,“牧之没有感觉到吗?”
“倾心于我……”杜牧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言了解我吗,可能你稍许年轻了,对我的一些传言不太了解。”
“应该算是有些了解的,别看我年纪不大,”李正言似乎仔细想了想,“樊川韦杜,这个杜就是你所在的家族,名门望族,牧之兄又是文采斐然,出口成章,长于工诗,每到烟花柳巷之地都引得莺燕倾心,如痴如醉。”
“呵呵呵,你看你,”杜牧被这话说的都有些脸红,“是啊,没想到啊,你这个年纪都这么了解,我年轻时候蛮荒唐的,我这样一个人,过去其实常常没有好好把握什么,如今这个年纪稳重了不少,只可惜甘露之变来了,北司临朝,积难重返,情爱之事,再难深究。”
杜牧说着走着,那步伐明显慢了下来,他犹豫与忧伤虽然克制,但也已然表露出来,让李正言也不由得有些伤感。
“是啊,如今之局,如今天下,到底何去何从。”
“正言,南下之事,想的怎么样了?”杜牧不再纠结,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向李正言,他似乎已经决定好了,虽然关中兄长仍然可以护他周全,可天下兴亡,他不愿辞其责,再回淮南之心已然热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