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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深谋

    “李相,何以召公子前往扬州府?如今朔方节度使王宴平与您交好,正是公子建功立业的时机。”站立于一旁的官员应当是李训的幕僚,他十分不解,正是儿郎建立功勋的时候为何李训要这么突然地将他调入内地。

    可李训深知其中祸乱,他为官二十余载,家族兴衰一朝定之,虽然白发苍苍却梳洗地十分整齐,身居相位,平时无论何时都保持体面,可这一刻,手中这本《易经》却让他再难掩饰强烈的情绪。

    哪怕是一旁站立的户部员外郎公孙狐,也并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疑惑李相如此唐突的行为,也是作为官宦世家正常的思虑。

    “淮南节度使牛僧孺是本相挚友,边塞危机四伏,让正言一直待在那里我心难安,不如拜入李帅门下,亦可加官进爵。”

    “李相深虑,那我这就去……”

    “等等,记住,让放心的人送去文函,告诉王宴平此事不得声张。”

    “谨诺,下官这便去。”

    公孙狐疾步退去,而清晨的阳光也透过纤薄的窗户撒在李训的肩头,为官二十余载常常一夜不眠,可从未有如今惊忧之绪。

    一本《易经》

    一本如此厚重的老书。

    李训颤抖着拿起扉页。

    一张一张……

    直到翻到了中间这一页,一片不起眼的字条夹在已经泛黄的书缝里。

    “当今圣人……果敢有为……”

    朝堂是如此平静,波澜不惊,百官按部就班,藩镇按时朝贡,哪怕最为嚣张的河北三镇也恭敬顺从起来,可这天似乎从来没有晴过,一丝阴霾里藏浊难勘。

    李训只是看了一眼便放回了那本书中,叫侍从立即将书送到王璠府上。

    圣人会想什么呢。

    圣人为何是圣人呢。

    李训年过五旬,但依旧精神矍铄,自十年前被宦官王守成召入宫中,朝臣便一直认为其是宦官之鹰犬,谁料太和一朝,与郑武,仇士良等人发动宫变斩杀王守成,如今又成为圣人座上宾,官拜同平章事,百官之首。

    可就是此人。

    此刻仰首哀叹,褶皱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圣人是皇帝是天子。

    圣人被阉党所扼,所以需要自己。

    李训有些许忧愁。

    但也激愤无比。

    他或许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但他也知道此刻之万世功业,近在咫尺。

    只是担忧的是,那年过二十的孩子。

    自己的独子李正言,十八岁未及弱冠便独自前往朔方苦寒之地,与吐蕃对抗,少子刚毅英气,若是在长安或许也会支持自己,只是此刻李训却不得不担心他的安危。

    圣人一夜未眠。

    臣子亦一夜未眠。

    圣人着龙袍走上宣政殿。

    臣子恭敬地静立于殿前。

    李训与王璠已经恭候多时,虽然天刚亮不久,可大明宫内已经人声鼎沸,一切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王璠和李训很是不同,不若李训那般衰老,倒是高大笔挺,一方节度使或许都有这般气势。

    内侍官缓缓走出了殿门。

    “李相,王帅,圣人请二位大人殿内议事。”

    “唯!”

    李训,王璠恭敬地鞠躬行礼,快步走入了宣政殿。

    三人上一次齐聚已经过去许久。

    微弱的阳光下,天色沉沉,已入深秋,萧瑟的风伴随尚未完全挂满的太阳,叫人心生唏嘘。

    圣人没有抬头看他们。

    似乎已经有了默契,虽然没有常常挽臂同游,但思想却常常碰撞。

    “圣人。”

    李训率先恭敬地问安,随即王璠也叩问一声。

    “二位爱卿,可告诉朕,胜算几何?”

    圣人问的如此直白,王璠不由得一愣,他那高大威武的身材忽然颤抖倒有些有趣。

    “九成……”

    “为何少一成?”圣人看向李训,这个伪装到骨子里的丞相常常让皇帝无法相信他的隐忍,为官后十年一直在宦官之下阿谀奉承,可背地里却一直谋划扳倒阉党。

    “少金吾卫大将韩岳上奏。”

    “朕已经请了,明日早朝,自会上奏。”

    “那便是十成。”

    “爱卿如此笃定吗?仇士良可非常人,十六岁入宫,至今将近四十载,他的狠辣,他的谋划,朕从未敢轻视。”

    “圣人所言甚是,臣也觉如此,只是,那仇逆有一决然的弱点。”

    皇帝深知此刻的沉重,一场如此巨大的谋划之下,居然站着这般冷静的人,他自己都不由后怕起来,这样的臣子,与阉党比起来,无非是身份的不同,而城府到底有多大区别呢。

    “什么弱点,居然被爱卿如此猜透?”

    “仇逆老矣,老而无后,圣人良善,让之生出亲子之情。”

    “爱卿,真敢说呐。”皇帝的眼神越发锐利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的重臣,向他无情发问。

    “圣人,臣惶恐,然其确实如此,仇逆已然放松警惕,图谋明日大事十成把握不算虚言。”

    “臣……臣附议……”王璠立马一同答到。

    皇帝逐渐放松了下来,他缓缓靠在椅背上,可却猜不出他到底想什么,就是如此和善地看着李训,二十多岁的帝王,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深沉。

    “天下大事,已决于卿,朕之大事,亦仰仗于卿。”

    “臣必不负圣意!”李训没有高声回答,这内宫中有无数双眼睛,他恭敬地行了大礼,他决定把这一生的仕途甚至是一生,赌在这次难以言表的朝堂之争。

    三人的影子在还未熄灭的夜灯中缓缓摇曳着,会谈持续了半个时辰,李训与王璠便退出了内宫。

    皇帝没有走出那扇沉重的大门,他只是站在阴影里,静静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和那逐渐明澈的天空。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而不是群臣的天下,皇帝不在乎这些家臣,这是千古的道理。

    李训顿住了,他忽然回首望向肃穆威严的宣政殿,那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座极为宏伟的建筑,哪怕是当年初登天子堂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认真。

    “李相……明日……”

    “吾与诸君勠力同心,”李训稍稍作揖,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地恭敬。

    王璠立即回礼。

    “还有圣人。”李训又补充道,旋即大步向宫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