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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潜龙之隐

    秋风稍寒,静谧无声,忽有排鹤掠空,扬起嘁鸣阵阵。

    “太和不和,长安难安。”

    神策军甲光粼粼,军容整肃,立于大街两侧,内宫皇城丹凤门大开,护宫的金吾卫早已不见踪影。

    神策军之中,清瘦老者独立于前,双眼渐启,薄唇微颤,“刘副使,长安今日不太平,神策军当护驾保境,诛灭奸党。”

    “尊骁卫将军命!”为首魁梧强壮的大胡子将军抱拳俯首,随后便率领身边神策军精锐整齐有序地进入丹凤门。

    浩浩荡荡,扬起混沌尘烟,原本平静的大街消弭在鳞甲整齐起伏擦碰的声音之中。

    当这千余精锐神策军彻底进入宫门之后,高大巍峨的宫城大门之前只剩下了老者一人。

    “圣人……”老者的眉眼忧郁低垂,他微微抬起右手看着那布满老茧沧桑的皮肤,“……实乃不可与谋……”

    他愕然想起前日圣人挽着他的手,却也注意他年迈的身子,细心地缓步前行,那样子恭敬,顺从,就好似是孝子待父一般。

    他不由恐惧起来,自己生出这般情绪多么可怕,一个阉人,与那些同处权力中心的皇亲贵胄最大的不同便是无有血亲之绊,无有女色之扰,如今他居然对圣人产生爱子之亲,出现现在此等乱象也不奇怪了。

    “前日……圣人还……哎……圣人毕竟是圣人呐……”

    此刻轰鸣躁动,无法想象前日丹凤门前还澄静清宁,焚香抚琴,朝会后朝臣络绎离宫,百姓各行其事,如同平日。

    丹凤门内一条宽阔大道直通含元殿,当今圣人勤政苦修,三日即大开朝会,与群臣共议国事。

    群臣离宫后,巍峨的丹凤门缓缓闭合,左右金吾卫端立各卫守之中,随时关注街道上宫门前的动向。

    含元殿后,是圣人起居内诏近臣的宣政殿,再而后便是私密的内宫紫宸殿,深宫紧锁,朝臣不得入内。

    “圣人未有言说什么吗?”年迈的骁卫将军站立在紫宸殿外,此刻的他精神尚且无恙,无法想象而后的冷峻忧郁。

    “郡公,圣人只是说,这本《易经》自己有许多不懂之处,奥妙颇深,不仅有治国理政之解惑还有修身养性的奇能,望与同平章事李训,太原节度使王璠探讨其中道理。”内侍恭敬地递上从圣人手上拿到的一本已经卷页的《易经》,看得出来,圣人常常翻阅,几经注释。

    骁卫将军眉眼略有放松,他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圣人勤政,又酷爱说文解字,今日大早下朝还与本将军游于太掖池,闲聊几本政务书籍。”

    “郡公与圣人亲若……”

    “住嘴……”骁卫将军声音尖锐,立马打断了这内侍的奉承之言。

    “奴才该死,冲撞了郡公!”那内侍高举手中的《易经》匆忙跪地,浑身颤抖不止。

    “李相长于政事,太原节度使王璠长于修身养性,圣人邀见二人,再正常不过,本将军与陛下勠力同心,不必事事报奏于我。”骁卫将军缓步走向旁侧,示意内侍不必再待。

    那内侍惶恐未安急忙起身,带着手中那门厚厚的《易经》向宫门外走去。

    紧锁的宫门一层层打开,在左右金吾卫的监视之下,那内侍将《易经》交到了传令官的手中,随着烈马嘶鸣而去,内侍长吁一口气。

    似乎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然而此刻紫宸殿内,中央端坐的那个人,那个万人之上,被称之为天子的上国之主,正紧紧握着一枚黑子,额头上滚落的汗珠滴落在棋盘上,而对面却无一人对弈。

    “大家……”

    门外传来内侍官熟悉的声音。

    “如何?”圣人死死捏住棋子,昂起身子侧耳问道。

    “大家,奴才已经将大家注解的《易经》交到李相手中,传令郎也已经告知李相与王大人,邀约明日入宫宣政殿内共论其中玄妙。”

    圣人不自觉地微微缓下身子,“骁卫将军没有替朕劳忧吗?”

    “郡公今日说,圣人邀见二位大人,探讨古籍名典,他不必过问。”

    圣人躺倒在椅背上,他不由得长啸一声,然而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恐惧逐渐消弭,他忽然笑了起来,看着手中那枚沾满汗水的棋子,他自信地将之落入棋盘之上,微微抬起头,看着面前那空荡的厅堂那里似乎坐满了对手。

    少年天子,似乎很久没有这般畅快淋漓地笑过了,太和九年,已经过去九年,这位年轻气盛的天子咬牙忍耐,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是何人所给,如何所得,他知道上国自德宗放权阉党之后,皇权日益衰弱,至今已不得其能。

    他想起继位初年,宦官王守成权倾朝野,权压百官,皇帝犹如傀儡,那时他不过十八岁,这一切却被他咬牙忍下,直到四年后,会同李相,凤翔节度使郑武共同谋事,利用宦官内部之争,提拔南安郡公仇士良制衡王守成,终于找到机会绞杀王逆。

    可一切如同过眼云烟。

    南平郡公加封神策军校尉进封骁卫将军,王逆死去,仇士良权力愈加隆盛,更甚于王逆。

    此刻的圣人咬牙切齿,他每日都在想着杀灭宦官的畅快淋漓,却每日都在被宦官压制的噩梦之中惊醒,虽然不过二十出头,但他的老成和冷静却让许多人感慨当今圣人有祖宗遗风,上国之幸。

    圣人拿起了那颗棋子,面无表情地缓缓将之落进了棋盅,“天下是朕的天下,岂可为阉人所掳。”他那原本谨小慎微的眼神里射出尖刻锐利的光,似乎在远远地注视着一个仇恨难平的死敌。

    他站起身转身向着床榻走去,虽说此刻再难以入眠,但他还是想先入塌养神,自继位起,从不近女色,虽年轻气盛,但如今群狼环伺,无法让他放下紧张的精神。

    “但愿天佑朕再兴大唐……”圣人不经意间已经将被褥紧紧握住,他想起了李训、郑武、王璠等人的慷慨陈词,他想起了仇士良阴狠的眼神,他想起了家族口口相传曾经的天盛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