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在浙江没有等到石达开的进攻,于是决定让李续宾、曾国华、都兴阿带兵从陆路,杨载福从水路直接攻打安徽安庆。
安徽,长江腰膂,俯仰吴越,是南京的西部的天然屏障。太平天国坐拥天京的时候,在安徽这一带统治长达10年之久。这里也是太平天国统治时间最长、治理相对最稳固的地方。清廷当局则对安徽的省会安庆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而是将庐州定位临时的省会,在安徽省采取了重北轻南的策略。这一点也可以理解,因为清廷害怕太平军突破庐州防线直接北上从而威胁北京,而这种心态给太平军提供了很大的空间,他们把安庆这座滨江城市当做重镇经营。
湘军陆军分成两部分,一是李续宾部一万人,一是都兴阿部七千人。
从九月四日开始,一月个之内,李续宾部势如破竹,连克四城,先是1天攻克潜山仅用了,4天攻克桐城,2天攻克舒城。最后拿下太湖,直逼安庆。
杨秀清把所剩不多的太平军队重点布置在太湖,因为太湖是安庆的门户。太湖一失守,安庆就岌岌可危了。因此,尽管都兴阿与李续宾强强联手,加上手下的名将多隆阿和鲍超,太湖依旧是四个城市中坚守时间最长的那一个。
所以,杨秀清认为只要保证安庆不丢,别的地方任由李续宾去了折腾。
曾国藩的这次安排,实际上非常明智,他要李续宾、都兴阿先同杨载福水、陆夹击拿,一路进攻过去,安拿下庆,再跟在定远的镇守的安徽巡抚翁同书与本在庐州防守的胜保对太平军形成三军包围。
这个战略部署可以说是非常合理有效的。李续宾、鲍超等湘军将领长期在长江两岸与太平军角逐,也自然清楚安庆的战略地位,因为从安庆涉河至庐州也就一百多里路,中无险阻,扬鞭可至。可是自从“江北大营”溃败之后,咸丰帝的目光始终盯着庐州,加剧了庐州的都统胜保的恐惧,他已成了惊弓之鸟,多次写信给咸丰帝说,再不派兵救援,太平军就能直接威胁北京了。
“胜保屯定远,日夕待援。朝廷忧皇,专恃续宾军。”
10月底,官文再次接到咸丰帝的来信,他无法再拒绝圣意,要求李续宾、李续宜兄弟快速到庐州救援,好让皇帝放心。
李续宾只好与鲍超分兵两路,自己去救援临时省会庐州,鲍超去进攻安庆。
但是,此时安徽北部的形势已经发生倾斜,太平军与捻军联手,争取到了盘踞凤台的苗沛林部,先后在庐州击败清军大将德兴阿与李孟群,在定远击败翁同书,鲍超的霆字营孤军深入,也在安庆受到重挫,湘军士气低迷。
由于李续宾原计划是突袭救援庐州,湘军所带的战备物资并不多,此时军中物资极度匮乏。当李续宾率军到距庐州二三百里的金牛镇时,一个刚投降过来叫陈文益的太平军小头目说,太平军在前方四十里外的三河镇构筑七个堡垒做仓库,内储藏有大量粮草,而且守军还非常少。
李续宾大喜,想趁机夺取。
他先派人偷偷的潜入三河镇了解太平军防守情况,也确实如陈文益所说的,能投入到战投的人数不足,但是粮草并没有发现。陈文益解释说,因为担心被偷袭,所以藏得很隐蔽。
先不管了,李续宾把三河定为庐州之行的前站,在他看来,太湖、潜山、桐城、舒城那样的城市都被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拿了下来,又何况这个巴掌大的小镇?三河镇不过是我庐州大餐前的一个开胃小菜而已。
此时的陈文益正在给李续宾挖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在李续宾到达之前,陈玉成把舒城、桐城等据点的太平军撤离到三河镇,加上守军总共人数都不到1000人,陈玉成要求守军将领吴定规凭借有利地势“坚拒死守”,拖住清军前进,这其实是一个一般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这个吴定规真不是一般人。
吴定规,广西桂平人,杨秀清时代他一直没有得到过重用,所以算不上什么名将,陈玉成、李秀成时代,老资历的吴定规也仅仅是晚辈陈玉成手下的三流部将。
但是并不是三流将领就不能成为名将,至少这一次,吴定规挺身而出,在这场大战中真正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他证明了自己。
三河镇是庐州府合肥县平原中河汊环绕的一个小镇,靠巢湖西岸,位于合肥、庐江、舒城三县交接处,北倚丰乐河,西面和南面有小南河、杭埠河交错,圩埂纵横,形势险要,易守难攻。其水路交通相当发达,巢湖流域西部的物资特别是稻米,大部先集中于此,再转运各地;因此,它是天京和庐州太平军的粮食和军需物资的重要供给地,上可续支北伐进攻之用,下可哺养天京固守之道。
三河集者,水陆之冲途,庐州之要害也。
——《庐州府志》
本来,太平天国在长江以北的安徽共占有个9城池,分别是安庆、太湖、潜山、桐城、舒城、无为、巢县、庐州和庐江。结果,一月之间,被李续宾这个猛男拿走了差不多一半,半壁江山这这短短的半个多月就都没了,安庆一带人心惶惶,失败主义和逃亡主义在军队中迅速蔓延。领导不在家,兵力又那么少。吴定规带着这仅仅1000人不慌不忙的修筑了一座城,然后又环绕城郭修了九个砖垒,他明白,自己可以死在三河镇,但是就是不让李续宾去庐州。
在三河镇长期坚守的吴定规十分清楚,李续宾想去庐州其实有两条路:一条是从舒城出发,经桃溪镇、上派河至庐州,大约50公里,步行12个小时即可到达目的地,这是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而且一路之上没有太平军的任何据点;另一条路从舒城绕道三河镇,再从三河镇出发去庐州,加起来有100多公里,距离远了一倍。
若是仅仅想救援庐州,李续宾完全没有必要从三河镇绕道过去的,既然如此,老谋深算的吴定规准备引诱李续宾过来,吴定规这孙子这次真是把孙子兵法运用的登峰造极,炉火纯青。
用不到1000人对阵湘军猛将近10000人的,这是疯狂的决定,吴定规开始捣鼓了。
他先是从军中挑选了一位油嘴滑舌名叫陈文益的小头目,要他去李续宾那里去诈降,陈文益确实也是个段子高手,他说他这次投降主要是因为看不惯吴定太贪生怕死,太平守军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无定龟”,简直就是一只缩头乌龟,而且欺骗李续宾说那九个坚固的堡垒里面有粮草。
这就有了前面陈文益到李续宾军中投降的那一幕。
如果说吴定规是战术大师,那么他的前任蓝成春就是一个一流的建筑大师。
1855年,蓝成春这个20出头的小伙子设计了个“一城九垒”的防御工事。
他设计的“一城”,东西长700米,南北宽200米,城墙高8米,墙宽2米多,材料不够怎么办呢?于是,他让太平军在三河周围四乡八镇进行了疯狂的掠夺。所到之处,遇到庙宇,就拆庙宇,遇到牌坊,就拆牌坊;甚至石碑,甚至石臼,甚至旧宅旧房,全部一拆干净,运到三河。
杭埠河故道内埂原来很窄。为了加宽城址,蓝成春决定挖河取土。于是,强迫万名村民挖的挖、抬的抬,在加宽城址的同时,留下了一条1500多米长、100多米宽的被后人称作护城河的遗址。
全城不管男女老少,鼓巢而动,日夜奋战,太平军仅用了一个月零三天的时间,就造成了一座城。这项工程放到今天也绝对是一个奇迹。
这个城设有5个城门:面对三县桥的是正门,称为小南门:在今三河一小大门口的是东门,又名朝阳门:在今仙姑楼商场门口的是西门,又名晚霞门;在今新华书店后面的门,则称为小北门。
然后沿着杭埠河故道还造了9座砖垒。北岸修筑了两座,是“一城”的两翼。一部分位于南岸,共七垒,其中五垒较大,两垒较小。
虽然,李续宾的兵力相对于吴定规占有绝对优势。但是他仍然担心有诈。于是,李续宾监督随军长夫,开始建造湘军的防御工事。
十月二日,李续宾部工事修好,开始带领湘军攻打北岸吴定规仅有几百人镇守的“一城”。然而,连攻两日不下。
十月三日,李续宾俘获到太平军一封“绝密情报”,声称陈玉成、李世贤与大股捻军将要前来三河救援。
这封“绝密情报”是吴定规专为李续宾量身定制的又一个圈套,目的是给李续宾造成压力;当然,也是为了稳定三河将士的军心。当然,陈玉成正在从远方向这里赶来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什么时候能够到达,估计连陈玉成自己都不知道。
在吴定规的设下的“谍战”圈套下,李续宾不断的被各种情报干扰判断,决定要迅速拿下三河城,担心拖下去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于是,十月初六,李续宾下令强攻,湘军“各负棹几,预备登城,置草填堑,已抵城下,城上铳炮如雨不能上,我军死伤甚众。”“置草填堑”陈玉成在太平军之的安庆保卫战时,为了突破曾国藩另一个弟弟曾国荃的“铁桶”战术,也这么干过,同样也也没有解围成功。
七日、八日,伤亡惨重的李续宾只得再次休兵。这时,三河城头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仿佛是一座空城。不过,李续宾会看到伪城上徘徊着一个身影,那就是段子手林启荣,后来也死的很悲壮,太平天国也特擢为豫爵。
在九江,林启荣也曾经用类似的办法守城,当敌人以为城内空虚,开始进攻的时候,城头突然出现守城者,同时枪炮齐下,给予敌人最残酷的反击。
吴定规亮出这种阵势,是在用无言方式告诉李续宾,三流的我要在三河镇埋葬曾经的湘军名将,让你插翅难逃。
初冬的风吹过三河的旷野,李续宾与所有半年前攻打九江的湘军,都开始不寒而栗。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为了攻克九江,湘军曾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那一次让曾国藩险跳水自尽,牺牲了三年多的光阴和无数的生命。最后在胡林翼与湖北的强大后勤支援,几千水师和两万陆军的惨烈进攻下,才拿下的那座孤城。
就这样,吴定规凭借一己之力,成功的把李续宾和曾国华在了三河镇画上句号。
对了,那封“绝密情报”中的援军陈玉成呢?
我们打开曾国藩咸丰八年十月二十五日的日记,其中记载身在江西的曾国藩接到了李续宾及其六弟曾国华来自三河的书信,上面说三河镇攻剿不顺手,而且陈玉成快要来了。
那么,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呢?
曾国藩告诉我们,信是十月七日夜写就,八日发出。根据后来李续宾的开战时间分析,陈玉成应该是十月九日到达的三河。在这之前,陈玉成一直疾驰在从六合到三河的途中。完全没有办法提前赶到。
陈玉成和李秀成的援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太平天国一方也没有提供任何数据,确切人数已经湮没在了历史的深处,估计只有陈玉成、李秀成跟李续宾知道,因为吴定规都没有收到过具体数字的回复。
官文是最早向咸丰帝报告陈玉成援军人数量的。十月二十一日,即李续宾死后的第11天,他在仓促间告诉皇帝,援军“数万”,这个老滑头说道比较笼统,这个“数万”皇帝理解成2到10万都行。
朝野上下对湘军名将在这次战役惨败的质疑,湘军老大曾国藩跟胡林翼自然要拿出合理的解释。
因此,胡林翼只能夸大太平军的数量。李续宾之死,胡林翼提前结束了丁忧的休假,回到湖北主持大局。十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官文发出奏报的两个月后,胡林翼告诉皇帝,援军“号称十余万”。
李续宾临死前,曾经写过一份遗疏,并托人带给曾国藩。然而,受托人很不靠谱,在路上把遗疏失落了。当然,也许遗疏丢失是因为李续宾的遗言让他本人英勇形象会有所折扣,便“刻意”被丢失了。于是,老好人胡林翼安排人为他重新写了一份遗疏,写赶到的援军是“十余万”。远在江西的曾国藩收到遗疏,给咸丰帝的数字也是“十余万”,到了李续宾年谱,援军人数变成了“三十万”。
三河守将吴定规、薛郊伦向陈玉成、李秀成告急,10月24日,陈玉成率军克六合,当即渡江入金陵,启奏天王旨准,调李秀成一同返旆回援,约于11月7日进抵三河西南30里处的金牛镇、东南30里处的白石山一线,“张洛行(张乐行)及无为、含山诸贼悉趋庐州,庐江贼倾巢而来”,“合三十万众,连日夜以进”,“达三河之后,断李续宾之后路”。业已自苏北返至庐州的吴如孝奉命南下,“塞舒城”,使“不通三河李营之救”,“堤上望之,数十里间,但有人头攒动”。此次回援,沿途数万民众随军参战,一到金牛,立即动员乡官组织附近圩区百姓搬家,避兵清野。
——清·梅英杰《李续宾年谱》
我不知道咸丰帝信不信,反正已经成为了亡魂的李续宾自己估计都不信。安庆保卫战时期在湘军的记录中陈玉成带兵最多的一次,也就三万。
我们先排除为了后人好讲故事记录的三十万。
假设如果真有十万大军,身经百战的名将李续宾不是在脑子被驴踢了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在九日的夜里带1000人多主动出击。
李秀成的回忆录里,李续宾带1000人迫不及待地向三河镇发动猛烈进攻,吴定规带领不到1000军队杀出了三河镇,与李续宾带领的湘军厮杀,这时曾国华带领余下的湘军全力以赴救援李续宾,突然天降大雾,陈玉成和李秀成率的几千人马加入了战斗,在三河镇白石山把曾国华的军队围在了一个荒草岗上。曾国华陷入了四面包围中,随着包围圈的日益缩小,太平军将丰乐河的河堤掘开让河水将圩田灌成了水洼,湘军突围举步维艰,顿时乱了,全面溃败。
我认为,李秀成的回忆录里可信度高一点。
所以说,在三河大捷中,李秀成、陈玉成起的作用并不大。他们仅仅是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如果要说谁是吴定规的最佳助攻,就毫无疑问是那场“天降大雾”。
吴定规在三河大捷之前默默无闻,之后更是消失在了历史的深处,史书再无记载,他到底是死于太平军与湘军的对决,还是被埋没在太平天国的人群中,我们不得而知。然而,在三河大战中,他的担当、勇气、周密的布局、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战斗力,象一颗流星,短暂而明媚的照亮了太平天国历史的天空。
李续宾临死前曾站在城下发出感慨:“贼亦能守,惜为贼耳!”
11月15日,曾国华和李续宾阵亡,数千精兵损失殆尽。他的余部依旧顽强的,依靠湘军修建的工事做着垂死挣扎。十三日,李秀成、陈玉成联军大破李续宾余部,湘军壁垒全失。曾国华在此战死无全尸,连遗体都未能找回。
噩耗传来,曾国藩痛哭,这次不但痛失亲弟,也是他成立湘军以来损失人员最多的一次战役。他“悲恸填鹰,减食数日”(《曾国藩全集·书信》)。他在给左宗棠写信时说,三河败后,湘南湘乡几乎“处处招魂,家家怨别”;他后来在《复刘霞仙》书中说:“三河之败,歼我湘人殆近六千,不特大局败坏,而吾邑士气,亦为不扬”。
平复之后,他为曾国华作挽联一副:
归去来兮,夜月楼台花萼影;
行不得也,楚天风雨鹧鸪声。
咸丰皇帝下旨,追赠曾国华为道员,并亲自书写“一门忠义”四个大字赐给曾家,以示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