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江陵城发生了几件大事。
让人意外的是，每一件大事都和王府有关系。
早些日子，王府的二小姐出游，回来的时候居然身受重伤，被人伤了神庭，至今昏迷不醒，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穆车夫不见了踪影，但她却带回了另一个天大的消息：失散多年的世子找到了，不久就会回江陵。这消息一传出，整个江陵城的都沸腾了，无数人翘首以盼，那个无数人惦记的世子殿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江陵城平静的表面下，潜藏的是风雨欲来的压迫，没有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隐匿的黑暗，已经蠢蠢欲动。
那位世子回来的前些日子，忽传京城里有能治好二小姐的手段，爱女心切的王爷，连夜带着女儿北上进京。这应该是稻城王妃案之后，广陵王第一次入京。
再之后，便是世子入江陵，百姓出相迎，不过这迎的，自然不是世子，而是那位谪仙人大小姐。王爷带着二小姐入京，世子狼狈入江陵，这一前一后间隔极短，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世子入江陵之后的几个晚上，江陵城里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百姓们酒足饭饱后树下乘凉闲聊的话题，除了这些奇怪的声音外，还有那没有下雨却湿透了的路面和那些趴在街面上不肯离去的蝇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坊间里有了这样一种传言：世子是恶鬼转世，在夜里猎杀那些走夜路的人。
没有约束的传言在一阵风吹过后，在坊间疯狂的流传，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王府里却没有一点世子的消息传出，百姓也再也没见过世子，这股流言愈演愈烈，已经到了小儿止啼的地步，若非王府出手镇压这股流言，不知还会恶化到什么程度。
就在今早，人们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那位神秘的世子殿下，他被大小姐亲自从醉仙楼里拎了出来，出门的时候睡眼惺忪，衣衫不整，脚步略微有些凌乱，配上那副标准的美人脸，这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样子。
之后又不知从哪传出消息，说世子是在王府里闷得慌，是偷偷摸摸地逃出来。不少人在为王爷和王妃感到可惜，世子今天的表现，如何担得起未来的江陵城？
楚玉被抓出来的时候，还不忘回头与站在门口相送的柳凌云挥手打招呼，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止不住：
“凌云兄，我下次还来啊……你……”
还没等他说完，楚怀月便是一手拍在楚玉脑门上，楚玉“哎呦”一声之后，老老实实地跟在楚怀月身后，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周围百姓突然觉得可笑，也不知谁突然笑出了声，然后街边一群百姓也跟着笑了起来。楚玉环顾四周，有些腼腆的饶了饶头，继续跟着楚怀月，上了马车。起先有些压抑的氛围迅速消散，空气中只留下了欢快的气息。
柳凌云站在醉仙楼门口，一直在观察楚玉的反应，若有所思。他回头叮嘱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醉仙楼。
马车上，楚玉还保留着些许先前的腼腆，并未开口，楚怀月也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倒是他两旁边的冬仙，眼睛转悠悠的，一会盯着楚玉，又一会盯着楚怀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的好奇是怎么也藏不住。
楚玉看着冬仙的样子，不由想起了怀雪，也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样了。一想到当时她强迫穆老留在自己身边时那坚定地眼神，楚玉的心就是一颤，明明，他是她的兄长，理应是他来保护她才对的。
楚玉看着冬仙那雀雀欲试的神情，笑着开口了：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别憋着。”
冬仙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见旁边的楚怀月没有反应，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公子啊，你们昨晚干什么了？大小姐刚刚可是一直在笑呢，尤其是你抓头的那一下！”
楚玉这才把视线聚拢，汇集在楚怀月身上，虽然她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神采，但好像，确实比平常更为生动一些，没有平日里的严肃。他很好奇，冬仙那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楚玉忽然来了兴致，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红斑：
“知道这是什么嘛？”
“我知道啊，这是唇脂嘛，还是那种比较好的唇脂，就在王府附近就有卖的！”冬仙凑过来，仔细的观察着楚玉身上的红斑，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奇怪，公子身上怎么又唇脂？公子又不是女人……啊！”
冬仙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脸通红，急忙从楚玉身前离开，坐回楚怀月身边，双手抓着楚怀月，一脸震惊地看着楚玉。
楚玉顿觉冬仙有些可爱，和当时的怀雪一模一样。
楚怀月伸手抚过冬仙的脑袋：
“好了好了，冬仙她们四姐妹还小，你就别这样逗她了，看着冬仙，有没有想起哪个人”
楚玉轻微点点头：“原来乐儿姐也有这种感觉吗？”
“冬仙和怀雪的关系一向很好的。”
车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半晌，楚怀月打破了平静：
“如何，柳凌云这个人。”
……
“可以。”楚玉在一阵沉默后，只说了两个字。
“可靠吗？”
“还要观察观察。”
“嗯，这必须谨慎点。对了，今天回去，先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吧。”
“乐儿姐，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我们所修的灵力，盈满于天地之间，而且对生灵是没有抵制的，按理来说，人人都可修行才对，可如今……”这是楚玉在之前与体内的先天灵力交汇时所感知到的，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碍普通人修行。
楚怀月很惊讶，楚玉有这么敏锐的感知，但她却摇摇头：
“有些东西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早了些。”
楚玉默然。
……
柳凌云站在柳府的门前，静静地注视着柳府，不带丝毫感情，自从他和胡明善建了个醉仙楼以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回过这个所谓的家了吧？他驻足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径直走向大门。在他快到门口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管家样的人迎上前来，俯首作揖：
“二公子，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嗯。”柳凌云随口敷衍了一句，面无表情地从这人身边穿过，进入柳府。
那人也不生气，毕恭毕敬，等柳凌云完全走进柳府后，才直起身子，慢慢地关上大门。
柳凌云回家后并没有去见等候他已久的父亲，而是转身去了四妹柳雀枝的房间。前段时间柳雀枝偷跑出来找二哥玩，和胡明善一起，这三个人可把江陵城的老百姓折腾的不清，虽然事后柳凌云会给每一个有损失的摊主赔偿，让他们别去柳府告状，但柳雀枝还是被抓了回去，关了禁闭。
柳凌云站在窗外，看着埋头不知在写什么的柳雀枝，微微一笑，看来关禁闭的这段时间她还过得不错，父亲并没有为难他。想到此，他也没进去打扰柳雀枝，而是离开去了书房，他也该去见见他的父亲了。
柳凌云推门而进的时候，柳承志正在看书，他并没有抬头去看自己的儿子，反而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娘就没教过你进门前要敲门的吗？”
柳凌云耸耸肩：
“娘？在你当时选择后退的时候，她不就已经不是我的娘亲了吗？我说的对吧？父亲大人？”柳凌云直接在柳承志面前坐下，顺手拿起一本桌上的书，翻了一翻。
柳承志也不生气，顺势就把书桌上的书籍推到柳凌云眼前，这些书，记载的是江陵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资料，包括刚回来不久的世子。
“前段时间你们也动手了？”柳凌云一边翻着属于楚玉的资料，一边开口问他的父亲。
柳承志并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反对，反而是说起了其他毫不相关的话题：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四皇子会输给七皇子，错失帝皇宝座吗？毕竟当年四皇子有我爹的辅助，在朝中有七成的人支持他，可最后，他还是输了，间接导致夫人惨死，世子流落在外。”
柳凌云眉头一皱，抬起头来，静静地等着父亲开口，他只是隐约的知道，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广陵王，有自己号称“天下第一谋士”谋的祖父辅佐，曾经差一点坐上了皇位，但最后不知怎么，坐上龙椅的却是默默无闻的七皇子，当年还差点闹出兵变，如今听柳承志这么一说，这其中果然有猫腻。
“唉，如果当年，四皇子坐上了那把椅子，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幅田地了。”
柳承志起身，去关了书房的房门，又重新坐回：
“当年的他，意气风发，年少就跟着先皇出入战场，立下无数的战功，几次关键的战役里，他更是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以弱胜强。本来他可以轻松地坐上那个位子，但是他实在是太心高气傲了，他不愿意做上面的傀儡，他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再加上楚家大小姐的原因，他四皇子一脉，已经和上面闹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若非碍于某些规则，上面的人不能直接动手，不然他们一脉早就不复存在了，当然，我们也是。”
柳承志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水，他仿佛看见了当年，他和他一起在战场上驰骋的岁月。
柳凌云十分震惊，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了，“上面”？什么“上面”？这个“上面”竟然可以左右大统的继承？规则又是什么，广陵王所想要改变的世界又是什么？太多太多了，这对他的冲击无比的巨大，也让他有了一种对世界认识的新视角。
“那段日子，我们柳家如履薄冰，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我父亲在离开前对我说：承儿，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如今形势变幻莫测，我们也要因势而变，切不可守死理，未来的柳家，就交给你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思考父亲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我愚钝啊，一直想不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我只能按我自己的理解去做了，我不能让柳家毁在我手里。”
“这就是你的理由？”
“你们的娘亲已经走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四个人有任何意外了。”柳承志的脸色丝毫没有因为儿子那嘲讽的语气而改变，依旧是那么风轻云淡。
柳凌云微微眯眼：
“就因为娘亲的当年和王妃走的近？”
柳承志点点头。
“那你怎么不去报仇？像王爷一样，但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柳凌云的声音越来越冷。
“柳家没有这个资格，皇室也没有，整个天下都没有，这就是我们的悲哀。”柳承志的眼神不可察的黯淡了一些。
“上面究竟是什么？和我身体的异常也有关系？”
“别问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告诉你真相的，所以，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
柳凌云沉默了一会：“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上天选中的人。”柳承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你这样包庇我，就不怕上面了？”柳凌云冷笑一声。
“你是我的儿子。”
“借口，你分明就是软弱！你怕了！你不敢！你舍不得现在到手的一切！你就只是一个伪君子！好，你不敢去做的事，我去做，娘亲的仇，我亲自去报，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柳凌云突然爆发了，神色狰狞，面容扭曲，转身摔门而去。
“你想清楚了，走出这个门，你之后所做的一切都与我柳家没有关系了。”
“我给你和你背后的人一句忠告吧，小看别人是会付出代价的。”
……
柳承志站在门口，看着柳凌云离去，又是叹了一口气。身后突然有女声响起：“你真的舍得？”
“为了~柳家……”柳承志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极为简单的话。
背后的人嗤笑了一声：“你儿子倒是有一句话没说错，你就是一伪君子。”
“也许吧，我不在乎。”长舒一口气，柳承志转过身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
“那边传消息过来了，最近不要轻举妄动，先探探这个世子……”
“啪！”
还未等女子说完，柳承志便一巴掌拍在女子脸上，将她打倒在地。
“你就这样和我说话？注意你的身份。”
女子稍微坐起点身子，随意把嘴里的血水吐出来，笑着说：“你也就在我这里呈呈威风罢了。就你也配和王爷称兄道弟？”
“配不配不是你我说的算，我自有我的考量，但别忘了，你胡家那份也跑不掉的。如果你想活得久一点，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做你的主母，如果还有下次，不仅是你，甚至连整个胡家都要遭殃。”柳承志并没有因为她的语气而继续为难她，而是警告她之后就离开了。
女子起身，慢慢地整理自己的仪容，眼前这个男人在怎么对她，她都没有反抗的权力，但就算如此，她骨子里的骄傲与教养依旧不允许她以此番形象出这个门。
“我们都没得选，不是吗？”柳承志在快要踏出书房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会，说完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门口。
随着女子的离去，书房陷入了寂静，在书房上空盘旋的烟雾，终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