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一间房,只须休息一夜即可。”楚原走进青衫渡唯一的一家驿站,喊醒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店家,中年男人睡眼惺忪,揉了揉双眼,借着油灯在账本上画上一笔,抬头笑着说道:“客官风尘仆仆,要不要来壶桂花酿解解乏,喝完全身暖和也能睡个好觉。”
“也行,再来两个小菜。”楚原摸出一两碎银,递给店家,店家点头哈腰,掌着油灯说道这边请这边请。
楚原放好书箱,擦了把脸,将短剑裹好麻布提在手上。
来到前厅,八仙桌上正放着一碟水煮花生一碟熟牛肉,青瓷杯旁边摆着一个青瓷酒壶,店家在柜台旁提了一杯酒,笑着对楚原说道:“客官自便。”
楚原笑着坐了下来,揭开瓶盖嗅了嗅,对着店家竖起大拇指道:“真是香气四溢。”
楚原倒满一杯,清黄的酒在杯中微微晃动,楚原笑道:“店家,一起坐来吃酒。”
“好嘞,稍等。”店家踮起脚,从柜台后又提出一壶酒,笑眯眯的放到桌上,一屁股坐到楚原对面,咂了一口酒说道:“睡前二两酒,活到九十九。”
“店家好手艺,这酒真不错。”可能是这几年吃苦惯了,人都老熟不少,除了个子差些,言行举止都有一些沉稳,外人看来哪里是个十四五岁的样子,怕是都觉得有二十好几来了。
“不是我吹,青衫渡这附近二十里,就没一家有我家酒好喝的地儿,为嘛啊,主要是我这桂花好,嘿。”中年店家喝完一杯又续上一杯。
“店家自家种的桂花?”楚原嚼完两块熟牛肉问道。
“不是不是,主要是张家船夫每次摆渡过来,都会来我这喝两口,他家的几株老桂结的桂花每年都会匀给我不少,嘿,别无分号,老张只求他来时都能喝上几口酒呢。”
“好雅兴,船夫种桂花,今儿过来就碰到个船家,边摇桨边作诗,只听到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您这边的船家都是好雅兴。”楚原将牛肉往中年店家面前推了推,又捻起几颗花生剥了起来。
“哟,你跟老张还真是有缘,今儿送你过来的就是老张。”店家仰头一口喝干,又叹了口气说道:“老张也是个可怜人呐。”
“怎的,给讲讲?”楚原提起酒壶给店家斟满。
“老张当年生意做得大,经常京城庆州两头跑,他有艘商船嘛,一忙就是十几天不落屋,在京里呆久了这边也传他是有了新欢,每次回家也是酒气熏人,后来啊,他家新妇就闻君有两意,跑到京里找到他故来相决绝。听说那天老张怪他家妇人不懂他,不明白他在外有多辛苦。张家新妇当天就乘船回了庆州,老张那天气得在万花楼喝了一宿的酒,后来就出事啦。”
店家抿了口酒,轻轻拍了拍桌子,哎声道:“怀庆二十三年夏初,济渎侵清江,大水漫灌,整个清江下游被一场滔天洪水给冲得干干净净。老张被隔在京里,每天都是看着南边以泪洗面,那一年,三十余万户都遭了灾,等老张赶回庆州已经是月余之后了,他家只剩了三株他妻子种下的桂树。老张就跪在那桂树前一直念叨着为哪般啊为哪般,只是想让你以后不受苦。后来啊,他卖了船,也不求富贵了,天天在清江上摆渡,天天哼着他妻子写给他的那首诗,估摸着是想在清江里还能见着他那被大水冲走的妻子吧。时间过得真快,都二十来年了。”店家剥着花生,轻轻摇了摇头。
“怪不得,怪不得,哎。”楚原一口喝完一杯,斟满又喝了一杯。十分好月,不照人圆,最是人间留不住。
楚原喝得微醺,卧在床上,窗外蛐蛐声断断续续,本想着喝个二两酒好入睡,哪晓得故事与酒让楚原毫无睡意,翻身起床,推出春雷,月光莹莹,又拿出一根竹签,想刻些什么摩挲了半天又无从下手,脑袋里只想着那微微泛白的脸庞与那身上淡淡的清香,此间心里千万言,难抒胸意,最后在竹签上刻下“明月桂花二两,虫鸣飞燕万里”,翻过竹签,在背面刻下“青衫渡春暮”,轻轻放下刻刀,楚原吹走碎屑,借着月光两眼含笑看着“飞燕”二字。
第二日清晨,楚原告别店家起身北行,背着书箱,春雷裹着麻布绑在肩头,斜靠着书箱。
走桩一段路,又走一段路,此去汴梁楚原也没有太着急,只是走走停停,看看好山好水。
走到晌午,日头有些大了,楚原在路旁行亭吃着干粮就水,远处官道上走来一人,锦衣华服,头戴高冠,手中一把纸扇摇摇晃晃,瞧着还远没两步就走到行亭跟前,那人驻足,瞧着面相大概也就二十来岁,歪头笑看着楚原道:“你可是姓楚名原,宣城人氏?”
楚原站起身,刚刚此人几步走来,像是某种神通,楚原全身紧绷,握紧套着麻布的春雷,真气流转全身,轻声道:“正是。”
“放松放松,我只是来看看你,不是来打打杀杀的。”那人笑着摆了摆纸扇,接着说道:“再说,真要打杀于你,你小小武夫能挡得了几下?”
楚原捋起袖子,看了眼那公子哥模样的人,轻声说道:“试试?”
公子哥唰的一声收拢纸扇,眯着眼睛笑道:“这话要是让我师弟师妹听着了,是要笑话我居然被一个武夫瞧不起了。”
“你行吗?”楚原眯了眯眼睛,林泽之前说过,与术法修士对阵,先要扰乱他心神,心神不稳必然会有破绽。
那高冠青年呼了一口气,脸色由白转红,笑着说道:“你何必惹怒我,我真的只是来看看我师父嘴里的蝼蚁是个什么样子。”
楚原平视对方,像是没听到对方的话一般,自顾自的说道:“你这身板,挨得住我一拳吗?”
那青年站在太阳底下,没了笑脸,双眼死死的盯着行亭内的楚原,双眼雷芒闪动,轻声说道:“是你找死。”
青年纸扇往前一指,一道雷芒冲着楚原激射而来,楚原只是歪了歪脑袋,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躲开了。
“没个准心?尿都尿不到壶里。”楚原提起书箱,轻轻纵身到亭外,将春雷搁在书箱上,转身面对着那青年,伸出一根手指勾了一勾。
“定!”高冠青年一声大喝,虚张手掌一道雷芒聚于手心。楚原如深陷泥沼,绽开真气,冲着高冠青年奔去,高冠青年挥手一甩,那道雷芒如飞剑直冲楚原面门,楚原抬手握拳轰然砸下,尘土飞扬。
书箱旁,楚原爬起身,一身青衫被炸得焦黑,伸手拍了拍尘土,楚原叹了口气道:“与你们这些术法修士交手有一点不好,每次打完都要重新换一身衣衫,再打两次我衣服都没得穿了。”
“你没事?”高冠少年杵在原地,保持着甩雷芒的姿势,楚原垫了垫脚,轻轻跳了两下,笑着说道:“吃我一拳。”
一道风吹过,高冠青年如受千斤重锤,砸中一颗老树缓缓滑下来,嘴里哇哇的溢出两口鲜血。
“身子还是弱了些,你家师门长辈没教过你,与武夫对阵,最少要在十丈外吗?”楚原蹲在高冠青年身前,帮忙扶正帽子,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着说道:“江湖太危险,真要打起来,你小小五曜能挨得了几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