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拜尔为何挑选这个起义军尚且还在与拉凯蒙蒂城中的政府军鏖战的时机单独发表声明,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毕竟与约姆德旧日遗产的诸多继承者们所坚持的门面说法不同,这些他们如今称之为“国父”的人,这些缔造了现如今的约姆德的人,在那所谓的“光荣革命”中压根就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可以说,他们之间是存在着无法化解的矛盾的。
关于这一点,其实也很好理解,单从这些人各自出身的角度来看就能明白他们之间的根本分歧所在。
以实际掌控拉凯蒙蒂城中起义行动的阿齐斯等人为例,他们可以说无一例外都是处在约姆德社会底层的那部分人,渴求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革命。无论是欺压约姆德人的联合政府,还是尸位素餐的上层精英们,在他们眼里都是应该打倒的敌人。
而这就十分有趣了,特别是考虑到塔拜尔乃至哈良德的立场的话。
与阿齐斯等人不同,以哈良德为首的团体是实打实的约姆德精英阶层。在推翻斯莫尔尼宫内的联合走狗这一方面上,他们是很有兴趣的。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至于阿齐斯等人关于摧毁整个旧秩序的诉求,则是这些人万万不能苟同的。
能够同心协力至此,只是因为相对处于弱势的他们有着一个相同且强大的敌人。那么一旦这个敌人消失,彼此之间的同床异梦又能延续多久?
因此塔拜尔此时的举动无疑是他们为掌握优势而下的一步先手棋,同时这也证明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以至于塔拜尔要下定决心做出这必会影响起义行动成败的决定。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们很难不用一种审视的眼光来看待塔拜尔的声明,也不难发现其中有着一些意味颇深的发言,尤其是最后对于未来规划的部分。
许多人可能难以想象,如今美丽富饶的拉媞娅地区在当时是一片十足的是非之地。约姆德政府声称拥有这一地区的所有权利,就像联合里的其他国家那样。不过实际上,约姆德人控制着这里,而这当然不是因为什么法理依据——约姆德政府在这里派驻了足足三个师团的军事单位。
作为埃兰德岛上最大的农业生产区,拉媞娅地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战争或许是依靠枪炮来进行的,但最基本的生活却得依赖于足够的食物。约姆德政府为了切实控制这一地区,投入了大量的军事、政治资源,可尽管三个师团在任何方面来看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仍然是不够的。
大陆联合诸国可能有余力给埃兰德岛带来足以毁灭这小小世界数十次的各式武器,但绝对筹措不出足够供给那成千上万的饥民的粮食,而这就是混乱的根源。形同饿殍的人可不会关心阻拦他们的士兵会不会一枪打死自己,因为饥饿真的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可怖感觉,它会摧垮人的意识与理智,直到饱受折磨的可怜人铤而走险地填饱肚子或是因此丧命。
因此这时的拉媞娅地区虽然大致是处于约姆德军队的直接管制之下,但这恐怕算不上有多成功,而联合政府则乐得见到这一局面。只要拉媞娅地区的局势有失去控制的迹象,或者说,只要他们能够掌握某些“既定事实”来证明这一倾向可能存在,联合麾下的牛鬼蛇神就会为了“联合集体”的利益大举介入。
由此看来,拉凯蒙蒂城中的剧变显然就是联合政府一直在寻求的绝好机会。无论阿齐斯的政变行动以什么样的方式收场,联合都会毫不犹豫地试图进一步控制约姆德,从因政府垮台而陷入混乱的约姆德驻军手中接管拉媞娅地区就将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这种可能性也有足够的事实依据来补充,比方说,约姆德军队在拉媞娅地区的最高负责人,莫尔德·莱默恩的立场就十分特殊。
在塔拜尔的声明中,莫尔德被打造成了一个隐忍的革命志士,尽管心向正义的事业,却苦于懦弱下属的逼迫而无法做出行动。然而根据另外一些更加可靠的记录来看,应该说塔拜尔的这种描述完全脱离实际,莫尔德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莫尔德能够坐上西部军区司令的位置,证明他个人的确在军中有极大的影响力,但是这种影响力并不都表现在好的那一方面。与大众印象中那种重视荣誉以及传统的约姆德军人形象不同,他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并因此在约姆德军中被许多同僚视作一个相当独特的另类。在他的司令部以及各下属的军营里,腐败是最常见的现象。莫尔德治军的根基完全在于其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以及维系于他个人的裙带关系,而非约姆德军事传统中正规且理想化的理念。
这样的人物其实非常少见,特别是在约姆德社会中极度保守的文化环境之下。而这或许就是莫尔德能够坐稳西部军区司令这一位置的原因所在——他能够在满足自身所求的同时,巧妙迎合各方的利益,但他的同僚们却大都做不到这一点。
考虑到这一层后,再回到原先的疑问当中——塔拜尔为何要那么做呢?去试图美化一个在他们眼里唯利是图的败类?关于这一点,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太多选择。
塔拜尔等人起事的最大依靠就是哈良德个人的号召力,但是这种依靠往往难以不如预期中那样有效。如果已经解职的哈良德真的仅仅凭借自己的声望就能拉拢拉凯蒙蒂周边的驻军加入他们的事业,他一定早就这么做了,何必要与阿齐斯这些人合作呢?
约姆德军人大都是固执的顽牛,对于荣誉的追求总让他们瞻前顾后,因此也难以令人信任。毕竟关于荣誉的理解,人人都不尽相同,无论是忠于托付自身誓言的政府,还是忠于铭刻民族记忆的传承,都可以寻得足够充分的理由使自己信服。
但利益则不同,它足够纯粹,更容易让人决定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