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奇外无奇更出奇
她负手随意而立,声音不大,却将旁边走到前头去了的卖炭老翁惊得脚下一崴。
劈天斧亦是猛然一震,“晏诗?”
王大宝轻轻拨开她,“师姐,此人俗不可耐,不知道什么来头,让我先试试。”
“也好。你小心些。”
“放心吧!”
王大宝横刀站定,“喂!你要找晏诗,先过我这关。”
话音未落,对方斧头高举,落似流星,直取大宝项上人头。
王大宝不妨他不置一词说打便打。慌了刹那退后半步,刀便迎了上去。
“当”地一声,刀斧相撞,大宝再退一步。对方得胜再进,大宝这回抢先,转刀变竖,往对方肩头斩落!
对方却也侧身躲过,手中斧头趁势划出一道弧线,弯弯向王大宝胁下劈去!
王大宝急忙回身以刀相抗,手臂肉眼可见的一哆嗦,再退两步站定。
“王大哥,你行不行啊?”
黑子等人鼓噪起来。
“我们前来助你!”
王大宝吐了口唾沫,“谁都别来!”
“妈的,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说着他面色涨红,欺身再上,刀势急如风火,根本不让巨斧近身。
然对方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巨斧将他手中军刀荡开,距离再次拉近,镶嵌着硕大珍珠的斧头远不如表面上那般华而不实,挟一股血气再次朝他胸膛破来。
军刀再次将其架住,却用上了双手,再次退后,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这次对方没有再给他站定的机会,斧刃一偏,用斧身继续压制大宝军刀,斧刃却朝着手腕斜上划来。
大宝此刻面色涨红到发紫,显然已用上了十分力。眼下唯有撒手一途。
然则如此一来,对方斧头便更无阻力,来得更快。
“大宝小心!”
黑子不禁出口高呼。
晏诗径自长剑出鞘,剑尖将斧头轻轻一挑,王大宝面色便大为缓和,斧头撤了回去。
她走上前来了,将大宝拉至身后,面色未有不快,眉眼间反显出久违的兴奋,“你不是他的对手,还是我来吧。”
王大宝面色顿时又红了起来,牙关紧咬。
晏诗并未回头,兀自盯着眼前之人打量,随口道,“此人内息不俗,你打不过也是正常。”
王大宝这才羞惭之色稍减,口中喃喃道,“倒是有两下子。”
不忘叮嘱:“诗姐你小心啊,咱们多的是人。”这才退回穆王身旁,不仔细不会发现,他手臂虎口正在微微颤抖。
交手方知,此人的武功并非看上去那般俗气。
“我就是晏诗,你找我比武,我来了。”她开口道。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对方再次未多一语,瞬间出手。
晏诗有心试试,便未相避,辟水剑径自斜斜迎了上去,既能接力,亦不让剑身受伤。
“噔……”撞击声比方才清脆悦耳,余味悠长。
晏诗手掌顿时一麻,却更喜道,“来得好!”
顿时将体内功法再提数分,长剑再次迎上,直来直往,毫无半点花哨。宛如莽汉一般,与她平时对战情形大为迥异。
然对方可并不是这么想的,见她似能挡住自己出手,沉声叫喊一声,斧头左闪右劈,避开长剑锋芒,欺近身前,下盘却是极稳。
然晏诗长剑旋绕,游龙步出。
对方似急忙回防格挡,却远没有晏诗身法更快,一息之间,便被剑尖便点在了喉头,斧头僵在了半空。
“你输了。”晏诗道。
那人收回斧头,转身便走。
她原还想问话,不妨他如此干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冲着其背影喊道:
“哎……你……”
那人头也不回,脚步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片刻离了十余步,竟似方才声势荡然不存般。
不仅晏诗,就连王大宝和穆王一干人等,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副帅,你没事吧?”
“莫非中了什么毒,或者暗器而不知?”
晏诗闻言,亦暗自察看,体内真气流转如意,圣王蛊也没有任何反应。遂冲他们笑道,“并没有。他这水平,要刺杀我还差一截。”
“这便奇哉怪也。”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此人因何而来。
“看样子,应该不是下毒那人。”
“也许就是仰慕副帅威名,不服气,特意来试试身手。想借副帅声名上位!”
“这不,先前高声叫嚷,恨不得人尽皆知。如今战败,就灰溜溜急着逃走,连话也不敢吭一声。”
“有道理。”
穆王亦拿不定主意,听着侍卫们议论,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路上遇到的这些奇人奇事,既然未显端倪,咱们只须严加防范,接着就是。”
今日除此一事,倒也没有旁的意外。
岂料接下来第二日,第三日,日日皆有各色人等前来,扬言挑战晏诗的。
同样寡言少语,目不识人。穆王派人探查,回报说皆是当地绿林团伙,或是就近山门宗派。
晏诗渐渐觉出点味来。一遇到此类人,便让穆王带小忠等人离开,她同来人好好磋磨功法,从开始的一招制敌,到后来百招不败,时间亦从片刻,延长至一炷香,一刻钟,甚至半个时辰。
船队补给完毕,她才悻悻收手,剑出杀招,定下胜负。
这一番白日对敌,夜间思索,虽内力长进毫微,可却习得不少奇招怪式,亦算收获不小。
本来这一趟,穆王意在邀晏诗回云州休养生息,备战武林大会。且顺道回乡看看如今面貌,也同云州将士见见面。晏诗本不欲来,想着顺道带兰小忠沿途寻人。这才过来。眼下这日日练武,倒教她舍不得离开了。
只是她见来人虽面貌各有不同,武功路数也并非一路,她也从未踏足这沿途各地,更谈不上同这些山门宗派匪帮绿林打过交道。若说对方受人指使,此人能耐却也实在惊人。
若真要对付她,似乎远不至于如此麻烦。如此这般连过旬月,她反倒从中受益良多。这样看来,对方反倒更胜友非敌。
那下毒一说,又是如何解释?
她心中疑窦重重,却又从对方口中问不出半个字来。便越发留心来人,发觉来人纵使各形各貌,瞳孔却都同样呆滞,话语已如出一辙,好似都是一人教授那般。
她心中恍惚有些线头,想要跟上那些人,却都被穆王劝阻。
“既然不仅无事,更是好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惹出是非来是小,倘若受伤耽误了武林大会夺魁,岂非因小失大?当放手便放手吧。”
晏诗思忖,此话有理。天下之大,奇人奇事之多矣,何必事事都要弄个清楚明白?
如此这般,待行道云州,已过去半月有余。笛声再未响起,晏诗却每日精神大畅,晚上睡得香甜。一心琢磨这些人的武功招式,融入自己的剑法之中,无暇旁顾。
船行水路,顺风顺流,还有数日便抵达云州境内了。与穆王军上下军心大振不同,京城此时笼罩在一片波诡云谲之中。
关于平叛大战的详细战报,旬日前便已有快马,送抵了京城。
护国侯府,薛家如今话事人薛立海书房,在看到薛鳌送回的信时,失手打翻了他最爱的钧窑茶杯。
“怎么回事?”
“谁给他的胆子,竟敢勾结叛军?还留下了这么大的把柄!”薛立海怒气冲冲。
“鳌儿什么时候能到?”
“算算脚程,预计还要两日。”传信的心腹恭声回道。
薛立海重重呼了口气,“等他回来,叫他自去他祖父面前请罪,好好说说他干的好事!孽子!”
“替我备车!”
“侯爷是要……”
“父亲!”
薛竹风风火火跑进来,话还没开口,便被薛立海喝斥了一句,“跑什么!跟你说了多少次,要有点稳重的样子。”
薛竹并不惧怕,只赶紧端正了身子,稳步进来,仍掩不住神色里的兴奋,“是,父亲!”
“听说三哥的信回来了,父亲这会就要出去?”
“还不是去帮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这么说,外头的传言,是真的了?”薛竹的眼中惊喜更甚。
“外头都传什么了?”
“说咱薛家勾结叛……”
“住口!”薛立海当即喝止,愁眉更蹙。
“流言竟然起的这般快,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沉吟片刻,冲心腹急道,“去备两箱黄金,还有!同各衙门州府大员历年相交的证物,都整理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又转向薛竹,这个他最宠爱的侧室所生的儿子,倾注了他多少心血,奈何仍处处赶不上薛鳌,任那美娇娘在身边如何哭诉,也改变不了世子旁落的结果。
“你去白驹堂,将此事禀告你祖父!我即刻出门。”
“哎!”薛竹咬了咬嘴唇,欣喜应下。
薛立海看他那副样子,恨铁不成钢,斥道:“小心着些!眼下这是涉及我们整个薛家的大事,把你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给我收一收!”
“这我知道!不会将三哥编排得太狠的。”说着话,人已经出了门。
薛由虽然多半将主事权柄下放给了儿子,可仍旧有消息同时传到他手中。此刻,听闻下人来报的这个华发老者,正在给暖房里的盆花剪枝。
“咔嚓”一声,一截嫩枝在利剪中身首异处。老侯爷脸上纹路如铁笔勾画,看不出喜怒。
“孙儿前来给祖父问安!”
外头响起薛竹的声音。
薛由抬眉朝外看了一眼,放下剪子。下人会意,转头将人请了进来。
“祖父!”
薛竹行了个礼。
“起来吧,”薛由脸色浮起一丝温和,“今日你怎么有空到祖父这来。”说着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碎叶。
薛竹适时的将手帕递上。见对方接过后,倍加恭敬道,“是孙儿想替祖父和薛家分忧,所以才给父亲自荐,给三哥帮忙。这才来得少些。祖父若不嫌打扰,孙儿便日日都来给祖父请安。”
薛由淡笑,转口道,“说吧,你爹让你来干什么?”
薛竹头皮一麻,登时将怀中那封薛鳌亲笔信恭敬呈上。
“这是父亲刚收到的前线战报!觉着……有些不妥,特意命孙儿前来禀告祖父,请祖父裁夺。”
“噢?”薛由淡淡扫了他一眼,接过那张薄纸。
上头是薛鳌的字迹,寥寥数语,不满一页薄笺,却将前线杨吉盟书中薛家印记一事说明。
尽管杨吉大呼盟友是穆王嬴舒城,昱王也当即收起那卷文娟,可薛家通敌叛国之语仍口耳相传,就连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有所耳闻,近日来,更是有甚嚣尘上之势。
此事可大可小,穆王风头出尽,惹得众将不满,昱王隐隐站在薛家这边,可此番作为却更是欲盖弥彰,反将薛家推入风口浪尖之中。
薛由观上头字迹,稳定如昔,足见写信之人,心志其坚,心下暗自点头,不置可否地将纸张放在了桌案。
“你父亲有意抬举你,上头写的你也看过了吧,你怎么看?”
薛竹按捺住心中的紧张与激动,吞了吞口水,道,“三哥定不会做出此等事,必是被他人诬陷。依我看,三哥既然身处当时当地,正好顺带查清此事,以正视听!”
说罢抬眼瞄了瞄祖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猜不透是喜是怒,继而又说道,“另外,还可多联系那些平日里拿了咱不少好处的文武百官,以备不时之需。”
薛由闻言,才有了反应,“这是你父亲的意思吧。”
薛竹又出了一身汗,垂首笑道,“祖父真是慧眼如炬。只是孙儿也是这般想的。若我是世子,此刻当与父亲一道去了,也显得郑重。”
“一道去,你父亲去了哪?”薛由的脸色这才有了变化。
薛竹愕然答道,“去百官府上……”
“糊涂!”
“这时候,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怎能还有如此大的动作!即便我们没有通敌,这也是堂而皇之的结党了!”
薛竹面色陡变,“那怎么办?”
“还不快去,把你父亲拦住,带回来!”
“好!”
薛竹刚要转身,却又驻足,面露为难。
“可是,我不知道他先去的谁府上……”
薛由气不打一处来,“罢了,你留下,我命别人去。”
亲信躬身快步离开,薛竹暗松了一口气。只听上头薛由再次吩咐,声如巨钟:“你不会找人,应会写赋吧。”
薛竹面色一喜,自信填胸,“这个我会!”
“那就好,在这,写一封奏章,就说我们薜家德不配位,奏请辞爵。”
此言仿佛重锤敲击,骤然将薛竹砸得差点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