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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沧海横流却是谁

    若非前方乌压压的叛军阵营为背景,她都几乎看不清那团白色是一个人影。

    来人速度极快,又是从侧面阵营中突然杀出,杨军一时为晏诗的身形所慑,猝不及防之下,他所到之处弓断箭折,士卒凋零。终于杀到阵中间时,叛军形成了足够有力的反击,阻截了他前进的步伐。

    不过这点时间,对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单独右侧弓箭的侵袭,此刻看来微不足道,晏诗宛如脱笼之雀,长剑清光啸起,直入前方阵中!

    抬手便将刺向那雪衣人的阴险短刀打断,正欲道谢。却先听得那人毫不客气地喝骂: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声音入耳,晏诗呼吸瞬间冻结,身子控制不住的猛然一顿!

    霍然抬首望向来人,那无比熟悉的面庞、身姿,以及手中那杆暗紫色长笛,无一不冲击着她的视线,顿时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万千敌阵之中。

    忽的对方伸手将她一揽,笛尖挑飞伺机偷袭的长刀,顺势握住她手背,将辟水洒然挥出。

    一时剑身清光大放,剑芒吞吐,横扫间,身旁一尺见方血溅刀折,反军无不色变,一时莫敢近前。

    “小刀?”

    晏诗好不容易才把思绪从薛府的病床,拉回到眼前这个替她挡住众多刀剑的背影身上。

    “真的是你?”

    “你怎么在这?伤可全好了?”

    她难以言喻的兴奋,忍不住走上前端详他的脸,却在意识到他的面目和黑布的瞬间丧失了所有笑容。

    “这……”

    “不应该啊,”晏诗急急探出手去摸他的脉。

    柳叶刀却抬手将脸上一抓,那些疤痕掉落,反倒显出内里几许完好的皮肤来,可落在丈外人的眼中,这脸却更加可怖了。

    “是易容,来得急,没弄掉。不是你叫人弄的吗?”

    “噢,对!”晏诗再次兴奋起来,又忍不住确认到,“是真好全了吧?”

    “我就知道那水管用!”

    “眼睛应该也……”她忍不住抬手察看。柳叶刀却将身子一偏,飞起一脚踢飞晏诗身侧人的刀,狠狠扎进左边来人的胸膛,同时出手点中后头偷袭人的肩窝,径自道,“多谢你,我没事。”

    “这里危险,快回去!”

    晏诗这才想起自己有要事,面容陡然凝重起来,看向前头黑压压人群后面,杨吉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急急道,“杨吉不能走!”

    说着她出手倏地加快,往杨吉所在杀去。

    她自是不知,此时她的势头,落在众人眼中,与方才柳叶刀于万千军中独往,如出一辙。

    只是她自后方杀来,声势不如阵前逆流之显耀,却也因此,推进极为快速。

    柳叶刀倏忽从后方跟上,护卫在旁,同她并肩前行,口中斥道,“杨吉生死,与你何干?”

    “这般不要命,就为了替他取敌首?”

    群刀环伺,晏诗本就焦心,突闻他如此质问,方才的欢欣骤然消散,不快地脱口吼道,“他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言罢,似赌气般,剑光如狂澜倒卷,她倏忽前进数步。

    柳叶刀闻言一愣,身上那股莫名郁气转瞬消散,长笛疾出掩护她的侧后,二人再次并肩前行。

    二人联手,势如破竹,万夫莫当,声势几乎紧随着二人身法,传至前头。

    “那是何人?如此骁勇!”

    昱王问道。

    身边人凝眉而视。“好像是,穆王身边的傅羽,和先头最勇猛的那个义士。”

    “应该是凤鸣楼的人。”

    “如此配合高妙,非熟识不可。她竟然真是晏诗。”

    “王爷,此人如今托庇于穆王,如今又得凤鸣楼如此强援,不可不防啊。”

    “烧粮草,间杨吉,可都是她的手笔。甚而还能降服十万大军”

    “我看那些降兵战船,尽落穆王之手,小心养虎为患,不如……”

    此人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此际时机绝佳。”

    昱王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只见那人做了个手势。

    喻示将步兵撤掉一部分,换所剩不多的弓箭手上来。

    下方将领愕然道,“如此恐拦不住对方冲击!”

    昱王亲卫道,“少部分即可!配合行事!”

    下头无奈,弓箭果如上愿,突起扑向晏诗二人所在之处。

    此举亦大合孟奢心意,他当即指到,“看见没有!咱们还不赶快照做!”

    猝不及防,冷箭左右袭至,晏诗二人分神阻挡,却不得不因此拖慢了前进步伐。

    “王爷,不可!”

    凤鸣楼众人见状危机,急欲上前救援。霍倚秋更是冲宇文修力阻道。

    “我们有人在阵中!”

    “那还不命他速速退下!”昱王捋着银须,老神在在。

    “还是说,你们要与晏氏余孽共进退?”

    霍倚秋顿时哑口,又是快意又是担忧,终只得转头呼叫,“小刀,回来!”

    可晏诗和柳叶刀好不容易杀至此处,如何言退?

    眼看杨吉近在咫尺,却因着冷箭被阻,杨吉又逼近了包围圈边缘,连腹诽昱王的心神都没有,一切手段全用在挡箭、杀人,突进。

    “好烦,我想杀了这老头。”屠百里说着,眼睛半眯起来,恍若瞄准之状。

    “你疯了!”霍倚秋忙喝道!生怕真有人一时不忿做出错事来。

    “王爷,咱们上岸吧?”

    王大宝有些紧张,“只要数千人就足够让他们忌惮,诗姐就安全了!”

    穆王咬紧牙关,“不行!”

    “一上岸,就走不了了!”

    “可是诗姐……”

    “我相信她。”嬴舒城缓缓握紧了船沿。王大宝也只得歇了心思。

    此刻联军的弓箭手,也损失殆尽,步兵再次蜂拥上来,险而又险地再次阻断突围的军卒,加厚包围圈。

    “可惜!就差一点!”

    杨军裨将不得不将马蹄收拢,往杨吉身边靠去。

    此刻后头警讯又至,众人回头,方觉晏诗和柳叶刀在付出了数道擦伤之后,终于跋涉到了杀到跟前。

    亲卫高手便即分出人手,挡住后方,迎上晏诗二人。

    他亦拨马回转,长刀在手戒备。

    “真的是你,你没死?怎么可能?”他面色恍若见鬼。

    “我来找你索命来了!”

    晏诗阴恻恻出声,随即剑出如龙,直取杨首。身前数人顿时上前抵挡,另有数人趁隙进攻,一时将她阻住。

    柳叶刀则不再留手,笛中刀登时出鞘,形如柳叶,薄似蝉翼,伸缩难测。顷刻间便了结数人性命,趁机上前向杨吉衣襟摸去。

    “保护将军!”见他与杨吉交战,身旁有人高喊!

    数人分来,隔开柳叶刀,一时将他逼向后退。

    柳叶刀攥着手中物什,乃是一叠文娟!

    正欲转头传声,让她速退。指腹微动间,却读出上头所书,正是杨吉同穆王签字盖印的联盟协约。

    不由身形骤止,周身郁气横生,语若含冰冲她道:

    “原来就为了这个,才这般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他的声名就如此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晏诗原疲于应付身周攻击,想法靠近,此刻见柳叶刀吸引住敌军注意,时机正好,更无暇解释,再提内息,乘势而进,从侧偷袭,舍了长剑不用,欲将杨吉擒在手中!

    杨吉自是不肯束手就擒,急忙挣扎躲避;仓促之间头盔竟被晏诗出手打掉,一头华发风中狂舞,狼狈而狰狞。

    同时他身前护卫攻击又至,乱阵之中,竟有一掌将她打飞开去!

    柳叶刀周身寒势彻骨,闻声仍旧飞身迎向晏诗半空身形,张臂欲接!

    晏诗腰腹一转,反扣住他手臂,足下点在某人头顶,“走!”一声低喝,身形顿起,将柳叶刀一并往码头处带离。

    来时众人拼死相阻,可观杨吉手抚胸口,安然无恙,未曾受伤,只道来人欲擒敌首而不得,仓皇退去。亦知其二人武功高强,追也无功,层层军卒便识相避开,不再拦阻。

    待到安全处,她松了口气,“东西给……”话未说完,便见柳叶刀便将文书塞到她手中。足尖甫一落地,便甩开她的手,抽身而去,返回欢颜迎接他的凤鸣楼人群之中。

    他身量比晏诗高出一头,先行落地。如此急促甩开手臂,似是极为难耐。然却将后一步落地的晏诗带得踉跄。

    原本她还想问问他的眼睛,还有他如何逃出薛府,生怕薛家让他出来,迫他交换了什么条件。

    然柳叶刀却始终面色如霜,缄默不语。不过他历来冷颜寡语,她亦未觉有他。

    未防他如此作态,被他往前带了半步才站稳身形。看他孤绝冷傲之背影,晏诗手握体温尚在的盟约文书,不免心生复杂之情,怔忪片刻,才往码头掠去。

    旗舰舷梯已备,于江岸静候多时。其余楼船皆停于深水,就旗舰靠岸相候。

    她登上舷梯之际,“恭迎晏副帅归来!”数万穆王军齐声高喝,连续三声,响彻江岸,风雪皆止。

    数百艘战船随声微微震荡,江面涟漪迭起,波光粼动。

    数十万目光尽数汇于晏诗一身,感叹艳羡惊讶嫉妒忌惮不一而足。

    唯她明白此举之意,心头一暖,连跃数步,上到甲板,冲嬴舒城笑了笑。

    他亦扬起笑容,替她披上了那袍御赐的玄狐裘。衣发皆墨,一时美人如玉。

    “真丑。”

    人群中毫不客气的响起,“还是火狐好看。”

    肥鸡眸光微凝,不敢去看薛鳌的脸色,低语道,“看来咱们今后,又多了一个敌人。”

    薛鳌却出乎意料地勾唇笑起,“这下有趣了。”

    “嗯?”肥鸡看向阿雀,阿雀并不关心,眼眸一翻,看往别处去。

    “穆王以她为名,宣告起兵;此刻又交绝凤鸣楼。待回过味来,天下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处?不如早还家……”

    “穆王要反?”卢川不禁失口低呼。

    肥鸡却一脸佩服,忙喜道,“主上果然睿智,小的连同手足兄弟,祖上三代,皆五体投地。”

    声未停,果听杨吉大呼,“嬴舒城!你果然承认了!”

    “窝藏逆党,又与我结盟。”

    说着顾不上拨开脸庞的乱发,兀自摸着怀中,扬起手中的盟书,不管顺带掏出一方玉石,咕噜噜滚在地上。

    那是他的将军印。可以号令二十万大军的圣物。如今尸累成山,降卒已去,身旁只剩下寥寥万余人马,风送鼻尖都已是兵败的臭味,还要它何用?只怕它也有灵,宁愿跌落尘泥,也要弃他而去了。

    杨吉状近癫狂,只浅扫上一眼,便继续招摇手中文娟,左右呼喝,“白纸黑字,上面还有你的王印!你早已经反了!”

    “我从未与你订立文书,我所做一切,皆听从昱王号令。”

    “昱王爷,可是如此?”孟奢当先问道。

    徐猛窦平章亦随声望来。

    昱王不得不开口了,只冷冷道,“我不知穆王你在说什么。”

    “只看你如今窝藏逆党,又拥兵观望,实有谋逆之嫌!”

    话锋一转,“当然,你若是现在上来,诛杀此贼,便还是联军盟友。”

    穆王笑得冷峻,“当初不是您说,想要成为昱怒共主,才不让我告诉诸位将军的吗?否则你如何早早设伏?如今贼首即将伏诛,本王就不奉陪了。”

    “起行吧。”他朗声吩咐。

    眼看杨吉大势已去,回天乏力,他竟不做丝毫停留上岸,更不复京城述职庆功。四万余穆王军连带着北岸大营那些人马装备,和杨吉来不及带走的经年积蓄辎重,随着乐水,浩浩汤汤,汇合先前出发的七万降军,直奔云州。

    “预祝昱王首诛杨贼!成怒州新主!”

    穆王军船队绵延数里,边行边唱,倒叫昱王难免喜气顿生,一时不好继续针对。只是四周望过来的视线,意味难明,然杨吉兵败如山倒,胜利在望,他又何尝在乎。只命人继续强攻,势要先拿下杨吉人头。

    杨吉看着身旁站着的人越来越少,披头散发,血污满身,悲凉高呼:

    “赢氏竖子,首鼠两端,你不得好死……”

    “你们都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他不顾裨将劝阻,打马于联军阵前四处游走,双手高举,展开绢帛,上头的文字虽看不清,可两个红色印信,却异常醒目。

    一个自然是大将军印,另一个则是……

    不少人眼中显出了浓浓的惊讶。

    就连昱王看清楚时,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眸。

    “这……”

    “快!杀了杨吉!”

    宇文修骤然断喝!

    “拿下杨贼,赏千两黄金!”

    如斯重赏下,杨吉未尝游走完联军全阵,便身中数刀,血尽而亡。死时仍双目圆睁,双臂高举,似有复仇笑意。

    那布帛即刻便被昱王所差之人抢下。杨吉捏得太紧,文绢终被刀削而夺。迅速收起,拿在昱王手中。

    “穆王勾连,证据确凿,诸位皆是人证,如今物证亦在手,不日本王定当如实回禀,请陛下彻查!”

    昱王声震九霄,然却未如愿得到足够多的相应。即便杨吉高举盟书只有片刻,却依然有不少人看见了盟书上头那两个红色印信,震惊得无法出声。

    那两个红色印信,一个是“杨”,另一个,是“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