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王。”
杨吉听闻这二字,神色变得玩味起来。
“不错!”晏诗眸光扫过,并不在意。
“联军集结,乃是你孤军挑战天子权威而起。倘若你放弃京师,只夺封地,天子之危顿解,你也从叛军匪首变成了一方豪强,皇帝只怕就要改换怀柔政策,拉拢多过于剿除。即便心中再忌惮你,想要诸军一同讨伐继续,也没了如今名目,平白弱了几分士气。”
“何况联军诸将,失了这平叛功臣的名头,谁愿意死心出力?各个名门贵胄,心里想的你还不知道?只顾着操权弄势,局势越乱,心也越乱。别看表面上喊得凶,其实不会救援的。凭借你的手腕,对上他们,取胜可谓轻而易举。而对岸的哪个没有封地,届时你大军可直接驻扎在其封地上,同怒州连成一片,不比龟缩在冰天雪地里的强?”
“明白了,昱州是当中最肥最美的一块,且离京师也最近。”
“大将军英明!”她遥遥举杯相敬。
“昱王封地昱州距离京师最近,地理位置最好,土地也最肥沃。关键是,昱王是坚定的保皇党。除了他,若你再想要拿下京城,便没了最大的阻力,京城唾手可得。”
这番极具诱惑的言语说完,虬髯满面的杨将军思忖了片刻。
“你这说法看似可行,可是昱王谁都想除,我凭什么替别人做嫁衣,打这个头阵。”
“你这般,已经打了头阵不是么?”
杨吉阴森的笑了起来,“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照你的说法,这样做很愚蠢不是么?”
“但你能得到昱州地盘,距离京师最近不说。这也是吃掉昱王军的最好时机。”
“未必。”
杨吉极快地反驳,“徐猛窦平章之流,还有孟奢那小子,谁不虎视眈眈,觊觎昱州幅员辽阔,富庶宜人。我在这打生打死,他们从中捡漏,我岂不是冤大头?”
晏诗心中不期然飘过一句“不,你是杨白劳。”不免暗自觉得好笑。忙举杯饮酒,压下面上笑意,唯恐让杨军中人生出什么异样揣测,平添波澜。
“咳咳,这便是我家王爷与您交好结盟之意义所在。”
“恕我直言,即便联军各人心怀异志,可光凭你们杨军一支孤军,即便骑兵天下无双,也难防四面八方,时日拖久了,新地盘若还未扎稳,粮草无以为继,到时候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照样得龟缩回这冰天雪地里,士气衰糜;要么,变成丧家之犬,在各州间逡巡游荡。”
“你的意思是,穆王愿助我拿下昱州?”
晏诗就着西北特产,凶狠热辣的青芝酒,狠狠咬了一口羊肉,点点头。
“不错!”
“那他能得到什么好处?”杨吉往后靠去,厚厚的虎皮软垫衬得他的身躯,当真如猛虎一般。
此刻猛虎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但凡发现她有一丝异样,便会亮出利爪。
“除却保皇党,他也就能从中受益。”
“噢?怎么个受益法?莫非,他对昱州也有兴趣?”
晏诗笑着将头一摇,“云州远在千里之外,要昱州何用?这次禁军可一点也没动静,你不会以为,皇帝真没一点家底吧。皇帝手里肯定还有后手,不除却昱州军,两股力量合在一起,咱们谁也讨不了好!”
“所以得先除了宇文修,大家才都有机会。而我方才说了,此时,正是攻打昱王军的最佳时机。”
“那你们王爷可真大公无私啊,好处都是大家一块分。”
“总要有人先出手,就好比……”她顿了顿,“过来烧了你们的粮草一样。”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姓邢的将军一脚踢开晏诗面前小几,一时酒水飞洒,盘倾碗落,还有几块羊肉咕噜噜滚开去。
不待晏诗暗道一声可惜,来人的大手便落了下来。
却被一双油腻腻的筷子打上了一道红印。
极细小的抽气声,也许除了晏诗和他自己,没有第三人听到,但是邢伍威半途收回去的手和那突然咬紧的牙关,说明了一切。
“杨将军,你的手下,好像不怎么把你放在眼里啊。”
晏诗冷冷的回视着来人的怒容,和他忍不住要拔刀的动作。
“只能怪你这张利嘴,太不会说话了。”
听闻杨吉这句,邢伍威眉宇霍然开朗,由怒转笑,伸舌一舔嘴唇,刀光出鞘!
晏诗不见动作,对着迎面而来的刀光竟是避也不避,也看着他笑。
“伍威。”
在刀光距离她头顶半臂时声音响起。
“你也太冲动了,”杨吉话声平淡,可听在耳中,却似带几分不悦。
邢伍威唯有不甘收刀,哼了一声,冲晏诗道,“小心点说话!”
晏诗做了个OK手势,也不管众人看懂与否,继续道。
“方才说到哪了?”
“噢,说到此时是天赐的攻打昱王军的绝佳时机。此时攻打昱王军,联军不解你意,以为你的目标是皇权。只要将你拦在此处便大功告成,至于昱王伤亡多少,旁人根本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因此你与昱王鹬蚌相争,孟蜀沐三军皆坐等渔利。”
“可若此时不打,待天下叛乱四起之时,京城是最大的肥肉,昱州就是拦在那块肥肉上的瘦肉。”
“所有人都盯着,可谁也不敢轻易动手。谁动就是今天你的局面。”
“有几分道理,可那之后呢?我军疲惫,即便吃掉了昱州军,也未必能尽得昱州。”
“弄不好,待我与宇文修两败俱伤,届时趁乱夺昱州的,恐怕不是孟蜀沐三军,反是你穆王军了。”杨吉些微冷笑。
晏诗笑着连连摇头,将那早已凝固了羊油的筷子一抛,“我不还在你们手上么?”
“再者,昱州这块肉,穆王军就算真想要,也守不住。要真依将军所言,待穆王军趁隙占据昱州城,那么这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成了穆王军了。即便您肯,那孟蜀沐三军也是绝不肯的。他们三地皆同昱州接壤,远比穆王云州占得地利。待到那时,四军混战,将军您想如何便如何,想去哪,就真能去哪了。”
“弄不好,你还得盼着我家王爷非去夺那昱州城不可。”
这下帐中的气氛明显有些热了起来。
“何况,此目的在于剿灭昱州军,占领封地能得最好,不能得,占据一方作为乐水南岸的驻地,同怒州相连,旁的让那几只野狗争去。”
“重要的是昱州军已残,宇文皇朝再无羽翼。将军志在天下,这一城一池,早些取晚些取,又有何区别?”
杨吉没有说话,却吞了口唾沫,分明有些意动。
“这样吧,兹事体大,本将需要斟酌一下。傅羽姑娘就先回去吧。有消息,本将自会知会姑娘。”
“只是这饭菜,”杨吉笑了笑,“就不会像这顿这般好了。至于原因,我想傅姑娘最清楚不过。”
“无妨,”晏诗摆摆油乎乎的双手,“事情重大,将军好好考虑,我静候佳音。”
望着晏诗远去的背影,逐渐没于风雪。
帐中将领视线这才纷然回转。
“将军,您不会真信了她的虚言吧?”有人出言。
杨吉连饮了数杯茶,“是有些心动。”
“王爷,不可信她……”
杨吉偌大的手掌抬起,截下对方话意。“我知道,她其实就想想骗咱们替他们扫清障碍。想自己躲在后面做那个捡便宜的渔夫。”
“想得倒挺美!”邢伍威轻斥道。
“这是赢家小子的主意?”另有人道。
“我看未必,或许是这贱妇胡编乱造也没可能。”
杨吉沉吟,“或许来烧粮草之前便知此行危险重重,事先商量好的。一旦事情有变,便如此。”
“不论如何说,穆王那小子不臣之心已是铁板钉钉。不如咱们先将此事放出风去,只说这烧粮草是假,与我等暗通款曲是真,待对岸大乱,咱们再伺机冲锋,杀过河去!”
“不错,”杨吉赞许的看了一眼说这话的将军,此人矮胖,于彪形大汉林立的军中并不出众,但头脑却颇为灵活。
“仲许之言深得我心。”
“那贼妇说的话不可信,但道理却是对的。对岸本就不是一条心。只要有些捕风捉影之事,再佐以她人在我营待为上宾的消息,加之穆王退兵之举,必然生乱。如此便无须理会这说辞是真是假,对岸大乱,咱们便一举过河!”
“将军英明!”
……
乐水南岸的联军帐里,却远没有这般氛围和谐。
五个将领有坐有站,剑拔弩张。
犹以孟奢为最甚。
他一掌拍在案几上,一手直指桌对面的嬴舒城,“都是你,阵前退兵,按律当斩!”
“王爷,咱千里迢迢赶赴此处,所谓联军,正是同气连枝,共同御敌,可是却有人,取私情而舍大义,致使此战未能功成,联军败退,还害死我数千将士阵亡,此事若不秉公处理,我,我要上书圣上,让圣上裁夺!”
昱王脸色一黑,“既然不相信本王,那就请孟将军自便吧。”
“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此战,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小人,我孟州军怎会损失如此惨重!”
“注意你的言辞!”穆王伸手将快抵到鼻尖的手指狠狠打开,“本王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够了!”
昱王罕见的发了怒。
“现在还不够乱吗!”
“一个个吵吵嚷嚷,哪有王爷将军的样子!”
“不管再如何,穆小王爷也是王爷,孟奢你小子给我放尊重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叔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孟家家风都给你败坏了!真是……”
老王爷气得须发怒张,白眉直竖,孟奢兀自咬牙,闷不吭声。
宇文修骂完,气顺了些,缓了语气转头道,“舒城你也是的,联军本当共进退,如今为了一个女人,你说退就退,让平章的侧翼完全暴露,差点叫敌人过江。这事你可得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
言罢众人皆向穆王望来。窦平章隐含怒意,孟奢更是双目喷火。皆等着他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