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婆如遭雷击,面上的表情刹那间失了控。
兰小忠亦是骤然失神,“原来是他……是他害我们……”
“他说你们应当谢他,否则小琼也出不去。麻老当年应当说过你天分很高吧,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忌惮你。时隔多年,还让我听到兰曦这个名字。”
兰婆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草凳上。
“姆妈,姆妈!”
兰小忠急急去扶住兰婆,手不停给她顺气,按压她的人中。
晏诗手把上她的脉,缓缓渡了几丝真气过去,“这样的碧月宫,你确定还是你们的圣地吗?”
随即急急道,“追兵我实在甩不开,才带到这来,非我本意,我这就走。”
兰婆忽的反手抓紧晏诗,喘气道:“你去了侍月楼……”
晏诗不明所以,照实点头。
兰婆看向儿子,“快,去点芪叶。”
兰小忠茫然,却起身照做。
“我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兰婆粗浅的气息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晏诗心中一喜,“您说。”
兰婆挣扎着起身,将她带到卧房里,衣柜底部拿出一个藤壶,三指大小。
“这是噬心蛊,吃下去,你的命就在我手里。要是我发现,你真是外头派来的奸细,对我们不利,你就算跑到天涯海角,它也能杀了你。”
晏诗暗自咬紧牙关,略微迟疑。
兰婆盯着晏诗的眼睛,“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龙天齐真的害了琼儿,我自会替你引它出来。”
外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是兰婆的田地,快去叫她出来解开!”
“快点!”
兰婆催促道。
晏诗心一横,碧月宫不除,迟早都要死。何况她并未说谎,又有何惧?
一把揭开草盖,往嘴里倒去。
似有什么东西滑过喉头,溜进喉管,晏诗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脱衣服!”兰婆赶忙道。
她怔楞了刹那,顿时明白了兰婆的意思。
她身上一定沾染上了什么特殊的东西,让对方寻味而来。
她太大意了,心下懊恼,三两下除了外袍,转身欲从窗子离开。
“等等,”兰婆叫道。
接过儿子递来的芪叶,往她身上熏去。
从脚底板到头发丝,细细用火烟燎过,一处也不放松。
此时脚步声已至院外。晏诗额头上见了汗。
此时一只极细小的灰色蜘蛛从她的发丝里缓缓爬出,张牙舞爪,似乎极为不适。不注意极难发现。
兰婆小心翼翼取下那蜘蛛,又从她头上取下几截蛛丝,“好了。”
“原来是这东西?”晏诗惊讶不已。
“去山泉里泡着,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来不及多言,晏诗嗖地消失在窗外。
声音已在院里头响起,“兰婆,兰婆!”
“去后头拿只鸽子给我。”兰婆冷静吩咐。
兰小忠忙不迭返身去掏屋后的鸽子笼。
兰婆将那灰蛛往鸽羽里一塞,挂上蛛丝,又拿晏诗的外袍摩挲几下,才“扑棱”一声,将鸟放飞。
门口恰好猛地被人推开!
“兰婆……你们在家怎么没人应声!”
来人年轻,孔武有力,便是应朝。看见当先出来的兰小忠,及他后头的老人家,不满的呵斥。
不待二人说话,便又道,“兰婆!你的阵法将人困住了,快去解开!”
兰婆吩咐儿子,“那……多带上几把刀吧。”
应朝见状,满心大喜,立时快步返身。又见二人行得步履蹒跚,忧心如煎。
“快,快,兰婆来了。这下好了。”
龙有望却拉过龙应朝,“方才你进去,发现什么旁人没有?”
应朝蹙眉,“并未发现,不过,我也没注意。怎么?”
“方才人就在那方向。”
“什么!”
“不过现在又往北去了。”
“噢,马上继续追,”二人说着,回头去看。不妨怒道:
“兰婆!你倒是解阵啊,这是干什么!”
原来兰婆和小忠二人操着镰刀,正帮忙劈草。
兰婆撑着腰,喘着粗气道,“族长有令,我永不得再用蛊。只有这法子了。”
龙有望没好气地斥道,“又没叫你下蛊,现在是叫你解蛊!”
“不管是下还是解,都不得再碰这东西。我不敢再违抗族规。”
龙有望不耐,“那是我阿爹,你放心动手,我去跟他说。现在是碧月宫的命令,你敢不听吗?”
兰婆低垂着摇头,“就算族长在这里也没办法。”
龙有望正欲挑眉勃然大怒,又听兰婆道,“这蛊阵本就没有解法,隔断了附近的草叶自然就能出来,不会伤人性命。”
龙有望气急,“不伤人性命,可是会耽误工夫。”
“方才你家是不是来过什么人!”
兰婆和小忠面面相觑,均摇头,“人?什么人?没有人,倒是来过一只鸟。”
“鸟?”
兰小忠点点头,“是啊,落在我家鸽房好一会。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在抓,又被你们惊走了。”
龙应朝看向龙有望手心,那明显不如先前活跃的蝴蝶道,“距离又远了,先脱身的这些人先去追,其余人后面自己跟上来!”
龙有望点头,“就这么办,”又冲兰婆二人道,“你们继续帮忙!”
说着三分之一的人马跟着蝴蝶气腾腾杀去,这边火把辉映,兰婆和小忠正站在草丛里挥舞镰刀。
身周的草叶如情人般依偎在二人身旁,同对付碧月宫人的态度泾渭分明。
待碧月宫忙碌了一夜,村寨不安了一夜后,终于消停了下去。晏诗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哗啦一声冒出西南边的溪水。
饶是真气护体,仍旧冻得嘴唇青紫。一上岸她便蒸干了衣发,整个人如同一团飘荡的白雾。
回到兰家时,此处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僻静。唯独屋子里的人心中,却如锅里煮沸的茶汤,不住地翻滚。
“你回来了!”
兰小忠机警地往她身后看了好一会。
“放心吧,没人跟着。”晏诗搓了搓手,呼出一口气。
兰小忠这才利落地插上门,累了一夜,兰家关门闭户,这下谁也不会怀疑。
“先喝口热的吧,”兰小忠递了碗热米汤给她,面带倦色,神情却不委顿。
“你们没事吧,老人家呢?”
晏诗小心捧着碗,往紧闭的里屋门看了一眼。
“没事,姆妈累了一夜,睡下了,”小忠将她走后的大致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后来他们的人来报告,说只是意外,没事了。定是发现跟着的是只鸽子,不敢说,嘿嘿。”
晏诗心有余悸,将脸埋进米汤的热气里,感慨道,“多亏了兰婆婆,没想到她的蛊术这么高明。也难怪龙天齐会如此嫉恨。”
“你怎么听到他说我姐姐的?”兰小忠终于按捺不住。坚持不睡的原因,恐怕也只有这个。
晏诗便也将昨夜侍月楼情形悉数描绘,尤其龙天齐的言语,一字不差。
兰小忠听得青筋直暴,双目圆睁,“龙天齐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没想到当年的事,竟有如此大的隐情。他针对的不是你姐姐,而是兰婆。”
“这么说来,选你姐姐当圣女,估计也是他一手操弄的。”
“不错,就是他最先提议我姐姐的,我看他就不像好人,原来我感觉一点也没差!”高大的青年紧咬着下唇,有着年少无力的悲怒。
“就算是为了当上族长,使计弄跑了你姐姐,让兰婆从此失去了竞争族长的资格。可后头又何必仗势欺人,拿了你的弟妹作……”晏诗说不下去了,连她一个外人,都觉得龙天齐手段实在令人发指。
所幸兰婆不在,兰小忠已经是气得双拳发抖,肌肉在棉衣下绷得死紧,只怕下一秒就抄起柴刀杀出去。
兰姓大族落得如此境地,竟是因为一个人,一句话,教谁知道能忍得下这口血来。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圣女麻巧儿的几句天真担忧,竟勾起了十余年前的往事的真相,这于她而言意外的幸运,却让她难以开心起来。不由转开了话题:
“昨晚我在侍月楼碰到好多蛛丝,还以为是墙外没法打扫的缘故,没想到那个蜘蛛,竟然还有追踪的作用。碧月宫果然藏龙卧虎,令人防不胜防。”
“不过在山泉里泡了一夜,我却一直想不通。”
“我自认已经足够小心,而且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否则我也不可能听到龙天齐说这番话。可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侍月楼有外人的。”
“那是因为天罗阵。”
兰婆打开了房门,直直地站在门边。
“姆妈,”青年扶她来桌边坐下,“你怎么起来了?”
老妪眼底乌青,全是一夜苦累未睡的疲惫。然身板却格外挺直,双目混沌里有某种又冷又硬的光,直直地逼出来。
她推开儿子的手,自己舀了一碗米汤坐到桌边,“天罗阵,本就是用无数只幼蛛吐丝织成的大网。母蛛则控制在人手里。”
“一旦大网破裂,幼蛛朝向那处缝补,风雨尚且耐得。若是人去,必会蛛丝网破,多少幼蛛也补不齐的。这种骚动,便会像波纹一样,层层传递出来。动静越大,惊动母蛛的速度就会越快。”
“竟然是这样……”
晏诗听着头皮不禁一阵发麻。
“像你所说,在上面待了这么久,才被人发现,你的功夫,确实不错。”
“难怪侍月楼根本没有人看守。”晏诗被称赞,却没半点欣喜,反而再次体会到这里的诡谲莫测。
“不需要,碧月宫和圣堂也是一样。天罗阵,比人看守强多了。”
“这是麻老所创吧?”
兰婆点点头,“不过他倒是改进得更厉害了。”
“您是指,上头加了某种气味,用来寻踪定位?”
“不错,他把寻香蛊和天罗阵结合在一起,倒是没白在麻族长手下学几年。”
“您不过只听了个侍月楼的名字,就破了这个阵,麻老当年,没看错人。”晏诗唏嘘,可惜后来被迫不得再用蛊,这后半句却没有说出口。
龙天齐这一手,可谓釜底抽薪,直接掐住了兰婆的命门。只怕几年后的双胞胎祭祀,更是让兰婆心如死灰,彻底断了她的生趣。
“这种母子连心的蛊,是不是只有碧月宫里才有?”
晏诗忽而问道。
“你问这做什么?”
兰婆浑浊的目光往来,却隐隐带着某种凛然。
“自然是为了用。”
“给谁用?”
“姆妈……”兰小忠眼看气氛就要变僵,出言相劝。
晏诗却微微仰首,“给圣女用。”
此话一出,兰家二人皆诧异,“你担心李荣有危险?”
晏诗摇头,“现在这个,侍月楼上的。”
“你是说麻巧儿?”
“她怎么会有危险?”二人一人一句。
“现在没有,拜月祭那晚,或许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