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觉?】这已经不是晏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了。那个替她解了缠绵化骨香的孙书阳叫她找的人,也叫花觉。
“花觉,曾经云义阁的最后一任掌门?”
素衣妇人闻言露出奇怪的神色。
“怎么,难道不是他?”
素衣妇人摇摇头,复又点点头。“不错,正是此人。”
“我只是听你的用词感到奇怪。”
“哪里奇怪。”
“众所周知,凤鸣掌门明霄是花觉弟子,按辈分,你该称一声师祖才是。怎张口却道云义阁掌门,不道自家师祖。”
晏诗闻道心下亦是一奇,似乎花觉此人距离自己极为遥远。在山上时,几乎从未听闻长老们提起云义阁之旧事。似乎凤鸣楼既已新创,正是要与云义阁区分开来。是故花觉虽是明霄师傅,然楼中却只字未提。然个中缘由,一时半会哪能说清。她面对素衣妇人的诘问,也只好含糊应对过去。此时更想知道的是,为何人人皆要找这师祖。
“听闻花觉师祖交友广阔,性喜山林,常游山玩水,不在阁中。后在江湖中失去踪迹,致使原本的弟子数千人的江湖大派云义阁就此凋零。才有如今在原址上新立的凤鸣楼。”
素衣妇人却道:“在我听来,大体与你的相类,却又有所不同。”
“花觉此人虽然不喜俗务羁绊,但也并非不负责任之人。否则前任掌门不会将掌门之位传于他。传言说他不仅是停云功法中最接近停云功法开创者之人,更是学识渊博,集百家武学之长,对停云功法增添了自己的感悟,变化,才是如今你们修习的停云功法。”
“竟是如此!”晏诗不免惊讶起来。
关于停云功法,楼中仅说是来源于云义阁,楼中一些人皆是原先云义阁中弟子,明霄和大长老更是花觉弟子,继承发扬原先功法也是自然。至于后面明霄的凤鸣功法,三位长老各有各的功法相授,乃是后话,与云义阁无关了。但关于停云功法乃至云义阁的信息,却仅此寥寥数语,再深入一些便没有了。是以她颇感惊奇。
“花觉不仅武学造诣极高,心胸疏阔,性情豁达,向来有教无类,但凡有人向他请教,他皆来者不拒。甚至常常能一语中的,指出对方缺陷和不足,常使人茅塞顿开,大有进益。因而人皆甘称其为师。鼎盛时,江湖皆传云义阁弟子三千,乃是来源于此。”
“花老前辈竟然武学精深至此!”
晏诗听得心潮澎湃,向往之情油然而生。又想想此人原是自己师祖,不免又有些隐隐的骄傲来。江湖万人之师,是个怎样的境界?她一时才发觉自己想象力之匮乏。
想着又开始生出些遗憾,若是得其当面指教,不知会是何光景。也许她很快就能练至天怒十二式,那时候,是不是就再也不惧严天行,更不必次次被薛鳌追着逃了?
“如此显耀的师祖,为何我师傅从来不说?”
“楼里教义也几乎从来不提?这岂非是勉力弟子、凝聚人心的极好实例?”
“是啊,我也挺好奇,江湖人人皆知的事情,怎么连身为掌门高徒的你都不知道?”素衣妇人微微歪着头看她,语气幽幽。
晏诗揉了揉鼻子,遮住羞赧的神色道,“许是江湖声杂,又年代久远,已不可考。说出来徒惹人笑话罢了。若因此让我们有了骄纵之心,反倒不美。”
“也有道理。”对方加深了笑意,夹了块肉放她碗里,“吃菜,边吃边说。”
晏诗反倒来了兴致,道声谢后催促道:“那后来呢?凭我师祖的能力,上山投效的弟子应该犹如蜂拥云聚才是,怎的后来竟关了山门?”
对方睨了她一眼,嘲讽道,“现在叫上师祖了,改口倒是挺快。”
晏诗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实是……实是没这个意识。总觉得,他,还有云义阁,离我们极遥远。毕竟,现在已经是凤鸣楼了。”
素衣妇人极轻的“嗤”了一声,晏诗还是听到了,只得暗自苦笑。
幸好对方也没就此事穷追猛打,继续说道:“你师祖曾有一位爱侣,二人情深意笃,志趣相投。常一起结伴云游。亦是一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总要想办法帮上一帮。许是上天见妒,他夫人正当盛年却不幸因疾驾鹤西去。”
“据传此事对你师祖打击甚烈,此后有人再遇他时,已见其是袍带松落,形销骨立。加之云义阁弟子众多,内里派系林立,结党揽朋,一片乌烟瘴气。他发现真正爱武之人少,利欲熏心者多,便更心灰意冷,无心门派事务,由着底下人胡闹,自己携爱妻骨灰云游四海去了。”
“偶尔回山,发现云义阁已成狼窝匪寨,为免被有心人利用,不堕先辈之威名,故将云义阁解散,遣散所有弟子,关闭山门,只留下几个亲近老人看守空屋。”
“由此他便是真正寄情山水,不问世事了。刚解散那一两年还有人还曾在江湖上见到过他,后来就渐渐销声匿迹,江湖再不闻他的消息。直到十余年前,在原址上有了凤鸣楼。”
“算起来,传闻中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距今也恰有十来年了。”
“真是……令人唏嘘。”晏诗感慨道,命运之手,总让人深觉怅然。
“是啊,这样一个人物,连我这等人听了都难免心生敬仰,可惜无缘一会。那些能与之相见之人,不知是何等幸运。更遑论那些能与他相知相交的朋友,如今芳踪杳渺,必定深以为憾。”
“可是,毕竟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怎么肯定他还在人世?老死山林也未可知啊。”晏诗不禁奇道。
“确有可能。但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代侠君,总要有个确凿消息才好。一来慰藉人们思念之情,二来也算对得起他一世侠名。”素衣妇人坚持道。
晏诗听到这里,觉得对方这个想法不免过于天真固执。微微蹙眉:
“道理虽如此。可要做到,岂非天方夜谭?也许游至某处,见景色绝佳,便驻足停留以作埋骨之地。或者,更豪放旷达些,行至何处逢大限,便就地以为坟茔,高人行事,本就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这行事是极有可能的,你们这般苦心孤诣,也许有违他老人家的本意不说,难免有些异想天开。”
“何况你先前说最后见他时已是十余年前,之后再无人见过他,也无人闻说他的音讯。只恐怕他那时就已经仙逝。如今也早已化成了森森白骨,如何能断定是不是他本人?”
“你这么想,倒也不差。”
晏诗垂眸夹了筷菜心和米饭吞入腹中,暗暗腹诽:什么不差,正常人皆该会这般想才对。
素衣妇人神色无大变化,似是早料到她会有此疑问。继续张口:“他这样的人,若是真能魂逝清风明月间,确是死得其所,亦是美事一桩。可就怕,他并非安度晚年,寿终正寝。”
晏诗闻言,伸向菜盘的筷子蓦然停在半空,急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为人所害?”
“有些猜测,但不能确定。因而才找你来,帮忙查明他的生死下落。”
素衣妇人说着,在晏诗筷尖指着的菜碗里夹了块笋尖,放入对面的碗中。
晏诗沉吟道,“可这几乎不啻于大海捞针,连你春风度尚且不得其踪,我现下这个情形,连自身都难保,又从何查起?”
素衣妇人早知她有此反应,亦不着急,“如若不难,我又怎会费心找你来。何况,你若应承此事,春风度所有薛家秘辛,任你调取。”
晏诗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倘若你能找到花觉其人,或死时之真相,所有薛家的情报,都是你的。”
晏诗闻言骤然僵在那里,连嘴里饭菜也忘了咀嚼。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有的,侯府薛家,在你这的信息,来换花觉的信息,不管生死?”
“不错。我知道的,你就能知道。”
像是心海深处骤然涌起巨浪,浑身血液轰然炸响,心脏一停,复又烈烈轰轰的狂跳起来。
薛家的所有资料……
倘若是拥有了整个春风度的薛家资料,利用皇权扳倒它,绝非难事。届时没了薛鳌掣肘,鱼龙卫只怕也元气大伤,薛璧出塔自由的日子,便能大大提前。一想到这,晏诗浑身血液便滚烫着冲向脑门。
晏诗一时有些发懵,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肯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寻一个旧人。以至于她已经想好该如何拒绝这桩交易,却不想被开出的条件晃了心神。
“你与花觉……究竟是什么关系?”
素衣妇人淡淡笑了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你就别问了,你找到花觉的踪迹,届时自然会知晓。”
“为何找我?”她又问。
素衣妇人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而反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笃定你师祖并非善终,而是出了意外么?”
“为什么?”
“因为托我之人曾告诉我,花觉消失之前,曾与他有约。然花觉却过期不至。花觉与他相交,从未失信。唯一的一次,便是这回。且若事先来不及告知,事后也定会加以说明。可他等候已久却始终不闻花觉音讯,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叫人怎不有此揣测?”
“这么说来,恐怕的确是出了事。”晏诗喃喃道,觉得手上碗筷有些发沉,便都放了下来。“那他后来呢,就没有去找我师祖?二人相约之后师祖去了哪?”
素衣妇人闻言抬眸深深看着晏诗,一时没有开口。
连续的话语一停,突然显得房内的安静来。
晏诗咂摸出味来,“你的意思是,此事与我有关?”
继而心脏猛地一跳,心道:是了,若非与我有关,对方何必千方百计要我应承下这桩事来?
可十余年前,我才堪堪出世。难道,是与我父母有关?是晏孤飞还是薛璧?还是,花觉是薛家杀的?
不错,薛家武林第一剑欲称霸武林,尚且连无门无派的晏横都要追杀,何况一个人心所向,弟子三千的门派掌门?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纵然他已卸任避世,只怕这恰是薛家下手之机。难怪对方会助自己对付薛家。想来,当是如此。
“是薛家?”
素衣妇人不置可否,只道:“也许吧,那人只知道,花觉消失前,曾回过一次凤鸣楼,或者应说云义阁更为恰当。”
“那又如何?那是他家。”
“但自那之后,花觉便再没消息。友人见他过期不至,以为其身体抱恙,便欲上山探望。可却被告知花觉旬月前便下已下山了,花觉行踪不定,是以并未有人所知其去向何方。就此便失了踪迹。”
“如此说来,线索断了。”
“说断,也没断。”
“何意?”晏诗奇道。
“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所谓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即便为人所害,也难免露出痕迹。何况你师祖又是名震天下的武学大能,一般人谁能随随便便害得了他?”
“再说你师祖如此人物,能与他互酬知己之人,又岂是庸碌之辈?奈何凭着他江湖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费尽筹谋却一无所得。就好像这么一个人,凭空消失一般。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找到了我。”
“我一查时才发觉,花觉信息就只停留在了十八年前,也就是花觉与他相约的那一年。你说,这岂不怪哉?”
“有没有可能,有人封锁了消息。”
“试问天下有谁有如此大的能量,竟能将一人的踪迹彻底抹去。即便能够做到,面对已对一个避世隐居之人,又有何必要?”
晏诗沉默。
素衣妇人道,“姑且保存这一可能,但我更倾向另一种原因。”
“他十八年前就死了。”晏诗黯然开口。
“不错。”
“世上没有任何事物的存在能完全掩盖。如果有,那便是本身那样东西就不存在。”
“花觉下山之后,竟然江湖上无一人见过他,或听闻他的踪迹。那么极有可能他一下山便遭人杀害。”
“或者……”
“花觉根本就没有下山。”
“云义阁的人在撒谎!”
声音似从遥远之处传来,幽微发沉。晏诗正往一旁的茶炉里拨炭,闻言将火钳一顿,杵在通红的火堆里。
“你是说,云义阁的人杀了花觉!”
哪怕就靠在火炉旁边,晏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怎么可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准确地说,是凤鸣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