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了薛府地图,晏诗找了个高处,蹲了一日,验看侯府防卫情况。
侯府一切井然有序,与纸上所述分毫不差。
数个时辰后,她折好那张油皮纸,重新揣进怀中,准备离开。不想临走时,一个小厮闯入她的视线。
那小厮步履轻巧,意态飞扬,一路穿廊过院,路线熟稔,看样子似去薛鳌院中。这倒不甚有异。奇怪的是,看那衣衫形制,却并非薛府中人。
见他到了薛鳌院外,同来往随从们打了个招呼,便由人客气的请入院中,可见是相熟已久。
肥鸡迎出来,见他亦是目露惊喜。问明事由,便带话进去。
不多会,肥鸡带话出来,完事请他屋内喝茶。
那小厮也不见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家公子还等着我回话呢。明日我家公子来时,我们再好好喝两杯!”肥鸡笑着送他出门。
晏诗一路跟随,只到那小厮脚步如飞,进了茂国公府的大门。
门口马车三五横陈,还在往下卸货,伴随着“都轻点放,小心脚下!”的呼喝声,大小各异的箱子依次落地,像是从外地回来。
东西还未入府,呼朋引伴的邀酒令便传到了薛家,与薛鳌的交情可见一斑。
晏诗想起,这半个月来京中打探,对薛鳌的狐朋狗党也了解一二。要说这茂国公赵三公子赵真也是个常出现的人名。青少年时同薛鳌整日呼卢喝雉,声色犬马,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太岁之一。
他排行老三,不是世子,于是这辈子就打算着逍遥快活度日。再者因茂国公赵晋老来得子,头上还有个先天不足的病秧子二哥,一家人对其视若珍宝。不仅不拘着他,反纵着他成日兴致高涨,这番混世魔王落在茂国公的眼里都是健康活泼的佐证。因而茂国公府里对他是最为轻松自在的。
只是后来年岁稍长,薛鳌也逐渐挑起家中大事,无甚空闲。这赵真亦玩腻了京中把戏,便常常嚷嚷着出门远游。本来老国公不舍得,禁不住他一日日的嚷求,便上书皇帝请求一队兵马沿途保护,又唯恐他在外不便,便什么东西都往车上搬,出行一趟车马繁盛,各地方官若不知晓,还当是哪个王公钦差之驾。
不过这赵三公子却是个妙人,他虽膏腴子弟,却情知如此一来,除了自己,没人乐意。所到之处人们自然也是毕恭毕敬,趣味全无。于是待得车马行出京郊,便将半数车队人马遣了回去,只留下几个用惯了的小厮和以一当十的护卫,等茂国公发现回去的车马,再想派人来追,他早轻车简从跑到几百公里外了。
有了第一回,赵三公子食髓知味,时常往外跑,家人纵使再忧心,也拦不住了。每年便出去个一两回,去得地方也愈来愈远,日子也越待越长,这次原本信中说月初便回,谁知一拖又捱到了月末,此去蜀中,足有数月。
晏诗听他大名贯耳时,那会他还不在京中,原来是今日到家。想是小别,今日阖家团聚,明日便寻旧日朋党纵情饮酒,也是常事。
晏诗念头一转,心下便打定了主意——你既明日,我便也明日。
于是这便掉头回转,自去休整,晏诗和薛府两边又过了一个安详之夜。
翌日暮色刚起,茂国公赵晋的小儿子赵真,果然带着两个随从,和一个女子,大喇喇坐着马车来到薛府门外。两个随从提着礼盒,一人去了薛由院子,一个则去了薛立海住处。这蒙着面纱的女子自然被赵真领着,去了薛鳌所在。
薛鳌早已备好酒席,一见他来,便迎了出来,二人见面,欢欣不已。
“你小子,还舍得回来啊。”刚一番拥抱过后,薛鳌便揪着赵真耳朵骂道。
“哎哟哎哟,好哥哥快放手,我这耳朵福薄命浅,没被我娘拧了去,只怕要折在你手里。”
薛鳌“嘁”了一声,便松了手。
“听说你给我祖父和父亲都带了好东西,我呢?空手就来蹭酒喝?”
赵真揉了揉耳朵,直起腰来,“谁说没有,你我敢忽悠么?忽悠谁我也不敢忽悠你啊。”
说着一脸戏谑,将一人推到薛鳌面前,“看!这礼物是不是比你爷爷的好一百倍?”
薛鳌双眉一挑,“你胆肥了,敢拐着弯骂我了。”说着便扬手作势欲打。
“嘻嘻,”赵真忙躲到那人身后,“你先看看,喜不喜欢?”说着双手往那人屁股上一推,那人便轻嘤一声,距离薛鳌更近了一步。却懂事的咬牙站定,没往薛鳌身上扑去。
薛鳌这时才定睛一看,赵真送来的,是位轻纱覆面的女子,就单露出的双眼而言,很难不说是位极标致的美人儿。
深眉凤眼,秋波盈盈,夜幕般的深蓝眼珠正微讶又好奇的打量着薛鳌,又不让人觉得失礼。风动之间宽松的罩袍下,便依稀可见其身段妖娆曼妙。
“胡姬,”薛鳌只扫了一眼,便失了兴趣,“你不是去的南方?怎么又转北地去了?”
赵真“嘿嘿”一笑从那胡姬身后钻出来,“我真就去的南方啊。”
薛鳌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准备命人开席。
赵真见他兴味索然,笑意不减反增,一把拉下胡姬面纱,“哥哥不如好好看看,这美人可与寻常胡姬不同。乃是北地胡人同蜀中女子交合生下来的混血种。身兼两地美貌女子之长。”
薛鳌闻言再看,此女子高鼻深眼,肌肤赛雪,却无粗犷豪迈之气,反有一股精致婉约之态,无怪赵真如此推崇。
赵真见他如此,脸上颇显得意,“这还不是最妙的。”
他轻佻地搂着那胡姬纤腰,隔着面纱摩挲着她的下巴,“最妙的是,据说她生来性喜鲜血,一遇鲜血便兴奋不已,无法自持。”
“噢?”赵真此人时常夸大,薛鳌半信半疑。
“而且寻常家畜之血还未尝如何,越是凶禽猛兽之血,越能令她亢奋,要想得那妙极处,便得是人血。”
赵真刮了刮她的豆腐似的脸,露出惋惜之色,“唉……若非如此,我早收入囊中了。只是普通人得之,未免可惜。我想着,这娇娃得是哥哥这般鲜血中浸染出来的豪杰得了,才不至暴殄天物。千里迢迢给你送到跟前来,你说,你该不该谢我?”
不仅薛鳌,周围薛府之人闻得此言皆目露惊奇,目光直往那胡姬脸上瞧去。似要瞧出究竟是不是与旁人不同。
薛鳌薄唇邪邪的一勾,“唰”的一声白驹剑出鞘,指向他二人。
“哥……哥,你这……这是干嘛……”赵真腿都软了,死死抓住那胡姬,使自己不至于瘫下地去。
薛鳌没理他,冲胡姬勾了勾手指,“过来,靠近点。”
那女子慧黠,低头去嗅剑身上的味道。薛鳌眯起眼睛端详着她。
只消两个呼吸,那女子便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面色泛红,双眼水光盈盈,连呼吸也急促起来。这下反而是明白过来的赵真扶着瘫软如水的胡姬了。
“你看,我没骗你吧。”
薛鳌哈哈大笑,飞快的收起了剑。拍了拍赵真的手臂,“好弟弟,来,我为你接风洗尘!”当即命令开席。
众人观此一幕,皆啧啧称奇,手下却有条不紊的操办起来。
“在路上我便听说寿宴上出了事,那鱼龙卫平日里便威风八面,这下更是在你家被打了脸,恐怕你这段日子烦心不少。故而我一回来便首先来找你,外头的事我帮不上忙,可这屋里的事……我这做兄弟的,怎么也不能让你受了委屈,这下可好了,让你松乏松乏,好有心情应付前头。”
赵真正色下来,说了一番体己话,薛鳌感怀,两杯相碰,当即饮了一大杯。
自从薛府寿宴那日以来,薛鳌心情始终不佳,府中宛如黑云压顶,下人们皆心下惴惴,小意逢迎。如今见得薛鳌开怀畅饮,众人心头皆松了一口气。卢川肥鸡等陪坐也大胆调笑起来,一时宾主尽欢,很快便酒过三巡,繁星渐亮。
晏诗自赵真入府,便开始计算时间。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此时夜饮正酣,便命疯汉于外处接应,自己一身黑衣面罩,悄悄绕至后头僻静处,隔墙听着一摞整齐的脚步声堪堪过去,便一纵身,翻进了侯府高大的院墙。
适逢前一班巡守刚刚过去,后一拨还在赶来的路上。恰在这极短的时间,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如夜猫一般,灵巧无声的贴着墙根阴影,摸到了花园入口。此时前厅歌舞喧哗,此处却秋风入骨,寂寂无人。
图上画得分明,这地牢就在这假山旁侧,水池边上。
正欲从此进入,晏诗耳中一动,甫听到一队巡守自花园里头响起,正朝这门口处行来。
晏诗刚站起的身子又缩回了树后。心道好险!
门口处无物遮挡,又有风灯照耀,若是当面撞上,非动手不可。
按她的推断,这波守卫此时应当已经过去,去向另一处方向,不与她照面才是。怎的晚了这么多。
她心下思忖,眼中却看着那队薛家侍卫从距离自己不到一丈的小径上经过。听得其中有人打了个哆嗦,“嘶,这地怎么凉飕飕的。”
“那么大个水池,自然冷啦。”
“听说这次那茂国公的公子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前面的弟兄都分到了鹿肉呢。就咱们负责后头的人好处没轮到,还得半夜在这吹冷风。”
“别抱怨了,早点巡完回去,再有几趟,这一夜就算过去了。”
“少主说了,这几日要格外小心,会有贼人进来。待抓得那贼人,我们这些人全都有赏。你不是惦记你家的几亩薄田嘛,不想要了?”
领头的一番话下来,后头几个都不吭声了。直了直腰杆,往前走着。
晏诗心中暗笑,薛鳌纵使殚精竭虑,算计周全,奈何拗不过人性。想来对方晚了时辰经过,便是因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晏诗脑袋中感叹着,脚下却不含糊。待他们转过了弯,她便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