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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剑锋须以痛来磨

    “别过来!”柳叶刀骤然大吼。

    此时关州已到晏诗一丈之内,温寒等人也已近在身后。众人闻言,不由一愣,生生顿住脚步。

    “她怎么了?”

    温寒按捺不住,问出声。

    “都退后!”

    柳叶刀没回答,只命令着。“快!”

    谭涛和温寒皆是习武之人,看出晏诗此刻情形有异,听令后退。

    唯有关州,关心则乱。不肯动步。

    柳叶刀此刻也没空管他,只将晏诗已出鞘三寸的辟水狠狠压了回去。只这一下,冠玉似的脸色顿时青筋暴起。

    他情知再来一次他势必压不回去了,于是顺势伸手绕道她背后,将晏诗紧紧箍在怀里。

    “呼吸!”

    “呼吸!!”

    晏诗的挣扎动作越来越大,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

    “你娘还在等你!”柳叶刀低头冲怀里只到他下巴的少女头顶吼道。

    晏诗闻言安静了一下,再次抖动起来。

    比先前更加猛烈,竟有疯狂之势。

    她鼻子开始流出鲜血,染红了柳叶刀前襟。

    他自是看不到,但他靠得越近,就越感到她此刻凶险,体内的劲气已经毫无章法的乱窜,几乎在任何一处薄弱之地寻找出口。她要是再无法控制,就即将变成一滩碎肉。

    这种景象他闻所未闻,只知走火入魔会神智全失,可不至于刚猛到摧毁肉身。

    可晏诗体内的力量,他毫不怀疑有这种可能。

    “晏诗,你听得见吗?”

    柳叶刀急切的呼唤着,除此之外他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晏诗!你得先活着!”

    “她想要你活着!”

    “好好活着!去见她!”

    “她被关起来了,在等你救她。”

    “晏诗,醒过来!”

    抖动还在继续。

    挣扎还在继续。

    柳叶刀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已经麻了,力气源源不绝的尽数灌注在双手上,牢牢的抱住她。否则任由她在此情形下施展武功,后果不言而喻。

    “晏诗,醒过来。”

    “你可以的,醒过来!”

    他声音越来越轻,比起先前,近乎耳语,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这声声呼唤竟带了份哀求。

    然而他终于惊喜的发现,抖动时强时弱,就像一条被上了缰绳的怒龙。

    余威犹在,却有了一丝被束缚住的希望。

    “晏诗,回来,晏诗!”

    “你不是一个人……”

    怒龙咆哮着,剧烈的抽动几下身子,终于甘愿伏首。颤抖渐渐平息……

    “晏诗?”

    柳叶刀汗出如浆,此刻已然浑身湿透,他见对方没了动静,尝试着唤道。

    “在。”

    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一如往日的清冷。

    “她在哪?”她问。

    柳叶刀心落回了原处。平复了下呼吸道,“京都西郊,香叶寺。”

    说完才发觉此时二人姿势是何等亲密,耳尖瞬间红透,惶急间将手一松,退后半步,晏诗便如委顿的花朵直直倒了下去。

    柳叶刀察觉不妙,再次出手扶住,恰巧比同样上前的关州快了一丝。

    他感受到那边骤然停在晏诗身侧的步伐,偏头“看”了一眼。

    “我没事,”晏诗声音无比疲倦。

    柳叶刀将她靠着树干坐下。晏诗此时汗水涔涔,眉间睫羽,尽数挂着汗滴。关州掏出条帕子,见晏诗闭目调息,便替她拭汗。

    柳叶刀收回了手,“温寒,照顾下你师姐。”

    “哎,”温寒早就忧心在旁,此时欣喜上前,探查晏诗伤势。

    关州看了眼柳叶刀,大方让出位置,道温寒道谢,“有劳姑娘。”

    温寒见他风姿卓绝,微红了脸道,“公子言重。”

    “师门姐妹,本是应当。”柳叶刀冷冷道。

    霍倚秋听得这几句师姐师妹,有些不忿,赶过来看见柳叶刀虚弱面色,便转了话头。

    “你没事吧?”她掏出手帕想替柳叶刀擦衣服上的血迹。

    却被他扭身避开。“无碍,休息一下便好。”

    霍倚秋面上挂不住,转而又笑道,“小刀,这回你可立大功了。”

    柳叶刀闻言眉头一耸,“你什么意思?”

    霍倚秋从包袱中拿出一个传讯烟火筒,瞪大眼睛,“什么意思?自然是报告薛家,免除我凤鸣楼每年的供奉,和对你的惩戒了。”

    柳叶刀赫然起身,“时至今日,你竟然还想出卖她!她才救了我们的命!”

    “若不是她,我们何至于去薛家受辱多年,这是她当还的!”

    霍倚秋说着,伸手拔开印信,然被柳叶刀迅疾出手,死死按住。

    “你干什么?难道你想瞒过去?能瞒多久?你想她再害师门一次吗?”

    “上次就是因为你帮助她逃跑,薛家才每次都要当面折辱你,你还没受够么?”

    柳叶刀雪白着脸,寸步不让,“这是我的事,没让你来。”

    “呵,”霍倚秋冷笑一声,“你的事?你是我凤鸣楼掌门义子,薛鳌哪是打你的脸,这分明是打凤鸣楼的脸,打我们所有人的脸,打师傅的脸!”

    “如今你还要护着她?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师门在江湖上如何自处?你知不知道背地里别人都怎么说我们凤鸣楼!”

    “难道皆如你这般不问世事,我凤鸣楼便可安然矗立苍梧之巅,在江湖上威名不堕了吗?”

    “你这般任性妄为,对得起师傅将你养大的一番苦心么?”

    柳叶刀脸色白得泛青,紧紧抿住的嘴唇细细颤抖起来,可依旧未放开压在印信上的手。

    静默的场中突传一声轻笑。

    “算了,”晏诗话音虚弱,语气却透着从容不惧的坚定,“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管告诉薛鳌。我晏诗,回来了。”

    霍倚秋得意的看了眼柳叶刀,挣脱他的手,拉响引信。

    一朵烟花在午后的晴空中炸响。

    湛蓝的天幕中依旧绚烂。

    晏诗微微仰头,想起上次看到那烟花是在一个深夜……紧张却幸福的深夜,如今再不可得的深夜。

    却没想到刹那间重重猜疑突然有了落点。

    “是你。”

    晏诗突然道。

    隐瞒过去上山习武,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薛家却得知她的身份,突然上山。才导致晏孤飞与薛璧同她擦肩而过,落得一死一囚。

    兽窟三年她一直在想,她的身份是如何暴露的。如今看到霍倚秋身怀薛家的信号,言语中又多有亲薛之意,何况,薛鳌又怎会轻信一人,让她为薛家寻自己?

    想来是霍倚秋与薛家过从甚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当年引薛家上山之人,就是你吧。”

    柳叶刀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谭涛等人也面带惊讶,看向霍倚秋。只有邱敏南士斗和新晋内门弟子,面色如常。

    霍倚秋尖声大笑,“没错。是我。你现在才发现,我还以为,你早就该明白的。”

    “怎么样,私情孽种,如今成了杀人犯的女儿。这样出身的人,表面上装得再清高,迟早是要现出原形的。”

    晏诗再忍无可忍,以剑拄地,霍然站起,甩开上前扶住她的温寒,两步间辟水瞬间抵在霍倚秋胸口。

    “住口!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你杀呀,来呀,你敢吗?杀人犯的女儿,果然马上就要杀人了,你说我刚说得是不是很对?”

    霍倚秋放肆笑着,眉眼斜飞,手中的凝冰暗中蓄势待发。

    晏诗手上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方才平复下去的怒龙,相隔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再次蠢蠢欲动。

    “冷静!”柳叶刀按住她的手。

    “千万别上当!”

    “她是故意的,就是要激你走火入魔。”

    柳叶刀放低声音,语带焦急,“你经脉受损,切勿不可动气。”

    此时另一只手按在晏诗正欲发力的肩膀——

    “没必要,”关州不知何时走近。

    “有些人的舌头天生下来就是该割掉的。就算死也不一定要你亲自动手。这种人,活着总会自寻烦恼,死对她们而言,反而是种解脱。”

    “你好好的,就是时刻插在她心上的刀。”

    关州就站在晏诗身后,声音低沉,嗡嗡的在胸腔里共鸣,令人感到莫名的心安。

    她双目渐渐清明,收回了剑。关州顺势将她扶住。

    “你是谁?”

    霍倚秋目光终于扫向这个原本不甚在意的场中人,柳叶刀也转向关州。

    “一位朋友。”晏诗答。

    “她的伙伴。”关州却答。

    晏诗扬眉看他,关州回望晏诗,展颜一笑。

    霍倚秋莫名气堵,讥嘲道:“与她做朋友,怕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是识相些,趁早离开。”

    关州爽朗大笑,“我却认为恰恰相反,能与她相识,是在下的荣幸。但若与姑娘你做朋友,才真是极大的危险。”

    “你……”

    霍倚秋正欲脱口而出“放肆”二字,却见关州气度非凡,不知是何身份,终究忍了下来。

    既不杀人,晏诗便不欲再理会霍倚秋,目光落到柳叶刀的黑布上。

    先前她便想问,却被父母之事占了心神。趁着关州应付众人,她上前低声询问。

    “眼睛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好?”

    柳叶刀偏头过去,低低道,“无事,能模糊看见一点点,不妨碍。你别担心。”

    “说什么呢。杏林苑不行?找过其他大夫吗?”

    柳叶刀点点头。

    “那他们怎么说?”

    他似是挣扎一瞬,“说是毒入骨髓,难以拔除。”

    晏诗心顿然一抽,钝钝的疼。再看那块黑布,只觉得分外刺眼。她扭开了头。

    “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真的,我真没事,你千万别挂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得很?”他摊开了双手。

    似是不愿这话题继续,柳叶刀忽而问起:“别说我了,你这三年到底去了哪?有没有受伤?”

    晏诗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便又道:“我没事,就不小心闭关了三年,不知道外面的事。”

    柳叶刀点点头。“难怪武功进境如此之快。我都快赶不上你了。”

    晏诗心思根本不在这,忍了忍终究继续问。

    “师傅……师傅怎会容忍她这般对你?他不是最疼你的吗?”

    “师傅,有他的难处。我不怪他,你千万也别怪师傅。”

    晏诗望着他凡事永远想要一人承受的倔强模样,不愿再气,只觉心酸。

    “说什么悄悄话呢,已经有了一个,还想勾搭另一个?”

    霍倚秋挑衅的眉眼朝这边看来,看着他们这般相隔数年仍一见如故的熟稔模样便忍不住来气,歇不住话。

    晏诗转眼望去,霍倚秋几年不见,越发眉眼锋利妖娆。一时新仇旧恨,脑中突起一念——想废了她的眼睛。

    似是感受到她心境波动,杀意再起,柳叶刀忙挪了步子,将霍倚秋挡在身后,“别这样。”

    “现在楼里需要她。”

    “你不行吗?”晏诗低吼!

    柳叶刀苦笑,“你冷静些,你知道我,没那个心思,原本还有你。后来你走了,就只有她,师傅也是迫不得已。”

    “可要一个残害……”话到一半被柳叶刀伸手捂住。

    情急之下他别无他法,此时面对着晏诗的怒目面色涨红,众人极惊愕的目光中又不敢轻易拿开。只得急急柔声恳求:“别说了。”

    晏诗原以为他是不愿往事重提,然忽而脑海中浮现另一个答案,方能解释他此举深意。

    她瞪大双眼,掰开他的手,“他们还都不知道?!”

    柳叶刀沉默。

    “可万一她要再对你……”

    “你不在,她不会对我怎样的。”柳叶刀语气笃定。

    晏诗错愕,眸光继而黯淡下来,“我明白了。”

    “是我连累你。”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叶刀才惊觉自己话中歧义,急忙分辨,还欲再言,却被关州声音打断。

    “晏诗,我们该走了。薛家人恐怕很快就会赶到。”

    她闻言收拾好情绪,回身抱了抱温寒,“替我向阿煦带好。”随后冲众人微微一笑,“诸位。”

    “后会,有期。”

    经过柳叶刀身侧时她顿了顿脚步,“我会找人治好你的。”

    柳叶刀张口欲言,晏诗却已快步走开。借了把关州之力,翻身上马。

    打马来到霍倚秋身前。

    “至于你,”晏诗手腕轻动,鞭声骤响,霍倚秋白瓷般的脸上就肿起了一条血痕。

    “就当收点利息。总有一天,取你性命。”言罢拨马扬鞭,疾驰而去。

    “你……”

    霍倚秋张口命人去追,被柳叶刀喝止。

    “够了!信你也报了,对得起薛家了!毕竟才刚救了你一命,别太斩尽杀绝了!”

    “可是她怎么对我的你没看到吗!是了,你已经瞎了,自然看不见!”

    “那你是怎么对她的,我是怎么瞎的,你心里真没点数吗!”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所有目光尽为这个长身玉立,凛如修竹的青年所慑。霍倚秋亦不曾想他有一刻是如此咄咄逼人,张口结舌,不敢再言。一时四野俱寂,虫声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