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张兽皮一下被甩在酒馆老板面前。
“全给你,多少钱?”晏诗抹了把唇边的汗。
酒馆老板望见去而复返的杀神,和这一堆珍稀兽皮,这下确认了昨日心中猜想。目光落在这堆价值不菲的兽皮上,心中又是恐惧,又是激动。
估算了下价格,战战兢兢道:“可我,我没那么多银子……”
“你这么大半辈子,总有些积蓄吧,”晏诗瞥了一眼厨房门外眼睛发绿的XX,“只要银子,有多少我要多少便行。多出来的,当给他娶老婆了。”
“哎,谢谢女侠!谢谢女侠,我这就去拿!”
喜笑颜开的掌柜乐颠颠跑回后院,再抱了个小布包裹,颇不好意思的递给晏诗,“嘿嘿,虽说不够,但精打细算,也够女侠你走个百八十里的,到了大地方,凭你的身手,还愁没银子嘛。是吧,您拿好。”
晏诗伸手取过,掂了掂,不算太重,可也不轻。看看他这满脸褶子和店里破破烂烂的角落,她用浓重鼻音“嗯”了声,将包袱甩在身后走出店门。
“哎,姑娘!”
那掌柜似是又想起什么事,忽的叫道,“您再等等”,说罢又转身回了后屋。
莫非他觉得给少了?晏诗抬眼望望逐渐上升的日头,心中并无多少情绪。
待她数了十下后,那小老头快脚奔出来,手上又抱了个包裹。
一打开,几件旧衣裳,看得出来匆忙叠起,颜色更是暗沉。
晏诗眸子看向他,还未发问,那掌柜便道,“姑娘,我看你随身并未带有衣物,路上恐有不便,孩他娘死得早,家里就我和XX两个男人,也没有女人衣服,而且孤身在外,一个男人总是比一个女人要安全些,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对付对付?”
晏诗挑高了眉毛。
老汉慌忙解释,“虽然旧了些,但是都是洗干净的。这小地方也没成衣店……”
不等他把话说完,晏诗一把抄起对方的包裹,连同银子的包袱一齐背在肩上,“谢了,”便飞身上马,扬长而去。
很快日头便变得燥热,人和马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身上的衣衫渐渐洇晕出几分湿意来。
晏诗打算,再翻过这个山头,待太阳行到正午,就找个大树歇歇脚。
如今前路遥遥,她高扬马鞭,马儿吃痛,猛地飞窜出好几丈来。
突然不知怎的,马如失前蹄,猛然朝地上俯冲下去!
连带着晏诗被巨大的惯性甩扑出去。
她出剑点地,身躯弯折,稳稳落在了地上。
酒馆掌柜牵来的劣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瘦弱而巨大的身躯重重倒地,口鼻处渗出血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晏诗望着山道两旁围上来的三人,笑了。
“你们最好,是骑马来的。”
“哈哈哈哈……”那三人对视一眼,轰然大笑。
“怎么着,还想让我们赔马?”左边褐衫瘦子笑得猥琐。
居中着青衫那人道:“长得这么漂亮,可惜竟是个傻的。”
“老大,傻的更好,用银子置办礼物给太爷,把她交给公子,我们几个,定然能升到州城里当差,不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右边刀疤脸捻了捻胡须。
“说完没有。”
待他们自顾自的说话,晏诗已将马匹身下的绊马绳收进眼底。前路上热得冒烟,后路烟尘滚滚,并无他人,这三人好像就分明等着她似的。
“时候也不早了,想要什么,说说看。”
“本来只想要你身上的银子,不过现在嘛……”青衫客打量她的目光微微加重了几分,“只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
“京城。”
晏诗挑眉,“你们是京城的人?”
“没错,从此你就有一生也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到时候,别忘了我等兄弟的引荐之功啊。”说完三个人皆玩味的笑了起来。
晏诗也勾了勾唇,“口气这么大,不知你们主子是哪个王公大臣?”
褐衫瘦子骄傲道,“我们自然是……”
“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青衫客打断他。
“敢这么夸口,总不能是宫中那位吧。”晏诗打量三人,应该不是鱼龙卫。
“那不至于,但是,也差不远了。”
青衫客有些不耐了,“说了这么多,姑娘识相些,我们也不必动粗,伤了你就不好了。”
晏诗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我同意,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是专程在这等我的吧,谁给你们报的信?”
刀疤脸不屑道,“我们的人遍布各地,从你拿到银子那一刻我们就盯上你了。所以,劝你别做徒劳的挣扎。”
“银子,拿出来吧。”
晏诗活动了下脖子,“好啊。”爽快取下包裹。
三人面色一喜,青衫客下巴一努,褐衫客顿时上前。
晏诗笑意冷下去,手腕轻动,辟水剑便打断了他伸过来的手!
一声惨呼顿时划破午时寂静。
旁边二人看得清楚,辟水剑却连鞘也未出,似个烧火棍一般,径直将其臂骨敲碎。
“妈……”
刀疤骂声还未出口,惨呼便戛然而止,褐衫瘦子头颅扭曲的折向后颈,就这般软倒下去。颈骨脆裂声宛如砂砾摩挲鞋底那样细碎而清晰。
刀疤前冲的惯性已不容他再改变主意,嚎叫着杀来。
晏诗头都没回,脚步横挪,一脚便将他刀踢飞,再回身,那分量不轻的银子好似长了眼睛,狠狠砸在刀疤侧脸,接着辟水剑平平无奇的前伸,隔着剑鞘,剑气透体而出,刀疤接着殒命。
青衫客脸色变得和衣服一样难看,“你……”突然掉头便跑。
晏诗也不拦着,跟在后边,不紧不慢。
当她看见大树栓着的三匹马时,露出了满意神色。
青衫客慌不择路的朝马跑去,近在咫尺,只消斩断马绳,上得马去,他便有一线生机。
三步,两步,更近了,粗壮的树干在青衫客眼中变大,上面还有一条令人恶心的蛞蝓。
接着他便整个人砸到了树上。
一截硬物抵在腰椎。
“你主子是谁?”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是……”
回应他的是胫骨传来的剧痛。和晏诗冰冷的声音:
“说重点。”
“嘶……我是薛家弟子,你杀了我,会得罪薛家的,嘶……求求好汉放我一码,我感恩戴德做牛做马……”
“薛家会收你这种废物?”
“女侠不信,我有嘶……有腰牌为证,绝不敢,不敢欺瞒。”
晏诗视线一扫,果然在他腰上系着巴掌大木牌。上书大大的“薛”字,右侧刻着,“京平道叁”,左边红漆歪歪扭扭涂着“罗茂才”三字,显然是自己添加上去的。
她目光在“薛”字上停留了三息,和记忆中薛鳌等人所用的确如一脉。凉凉的笑意再次泛起,“你上头是谁?”
“平城分部的郭主簿。”
晏诗转口问道,“你们平常干些什么?就像这样打家劫舍?”
“也不,不是,主要还是上报情报,偶尔再,再……”
“明白了,刚听你们说置办礼物给薛由?”
“嗯嗯嗯,”青衫客紧紧贴着老树皮,蛞蝓就在他鼻尖处,他却不敢动弹,汗水直流,“薛……由下个月过七十五大寿,下面全都得送礼。实在没办法,这才冒犯女侠,求女侠饶命……”
晏诗垂下眸子,看了看腰牌,“借你这腰牌一用。”她收回了剑。
“尽管拿尽管拿去!”青衫客一招得解,立刻转身下跪,“多谢女侠饶命多谢女侠饶命,”说着便起身逃跑。
晏诗待他奔入日光也照不进的密林深处,手一甩,辟水剑便如离弦之箭脱手飞去,极轻的一声闷哼,消散于蝉鸣中间。
“对不住,我不能留你。”
晏诗过去刨了个坑,将尸体埋好,再恢复成原来样子。
出来时,那个翠衫罗袖的青葱少女不见了,一个灰褐色衣装的农家青年挎剑信步,解开绳索,一人三马,哒哒的蹄声渐行渐远。
此地属于平城管,可若直行前往京城,便不顺路了,前方是息州界内,越过三个半大不小的村镇,就能进入息州,穿过息州,京城便遥遥在望了。
一路上打听,都道晏诗这名字仍旧在通缉榜上,可随着两个主犯都已归案,这个年轻少女的身影便渐渐被人遗忘。
谨慎起见,晏诗在一家成衣店换了身新行头,头顶宽大笠帽,一身月白色衣裤,一把蒲扇插在背后,像个不甘心子承父业的樵夫后生。
越靠近中原,官道就越是平坦,晏诗轮流换马,撒开了蹄子疾驰。
风渐起,北方一朵黑云滚滚,眼看就要有一场暴风雨,晏诗加快了脚程,希望赶在大雨来临前,赶到息州城以前最后一个村镇。
几声闷雷天际炸响,哒哒的蹄音敲击着大地,无处不在的风声,当头迎面,将震耳欲聋的蝉鸣尽数灌进赶路人的耳朵。
然而这些还是无法将所有声响全部淹没,一丝微弱的叫喊穿过蝉鸣和马蹄的缝隙,触碰晏诗的耳膜。
紧接着是树枝折断草叶倒伏的声响,晏诗只犹豫了一念,马鞭还是重重落下,连望,都没有向那边望上一眼。
哪怕那声叫喊是:“救命……”
刀锋入肉。
血腥气在暴雨来临前的湿冷空气里显得分外浓烈。
她还是没有丝毫停顿,这种气味她最近三年来已经闻得太多太多,连眉毛都不会有丝毫的颤动。
自己的前方黑云压城,而金甲未开,岂管得了那么多江湖纷争人间生死?
又是一道马鞭抽打,她即将越过此处。
一个人影突然鱼跃而出,扑倒在道旁,背上插着柄刀,摇摇晃晃。
身上刀伤密布,这一扑跌竟流不出多少血来,已是油尽灯枯之境。然而他依旧顽强的挥舞起双手,张大着嘴,冲晏诗喷着血沫,“救命,救王……”
晏诗没听他说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刀上,意外的眼熟。
刀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