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如遭雷击,霎时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双目直愣愣的看着霍一秋,脸如铅灰,惨无人色。
众人皆知柳叶刀是掌门收养的义子,自幼就在山上长大。掌门也曾说他是在河边木盆里捡到,正因当时柳荫正浓,覆在他身上,是故给他取名柳叶刀。
据说连掌门也不知他亲生父母,如今却从霍师姐口中爆出他是妓女私生子之事,怎能不令众人大为惊讶。
可听其笃定语气,柳叶刀如今反应,此事想来不假,甚至可称为真得不能再真。
“柳师兄竟然出身青楼,窑姐的私生子?”
一出妓女私下产子又弃子的大戏霎时间在众人腹中上演。
“怎么,被我说中了吧,你娘宁愿继续遭千人骑万人跨也不愿要你,看来她也知道你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师父都不知道他父母是谁,你倒是言之凿凿。”
一个声音脆生生的自众人背后响起,带着几分冷意,几分怒气。
大家皆一望,晏诗来了。
站在晏诗前方的弟子只觉今天这戏好看了,自觉的分开一条道来。
“晏诗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准备像平时一样,喜欢躲在男人背后呢。”
晏诗头发上沾着一层薄薄的雪花,是来了有一会了。老远听着自己的名字,担心自己出现更坏事,是故才没有现身。不妨听到如此惊天秘闻。忍不住愣住了。直到霍倚秋再次开口才反应过来。如此诛心之论,无论真假,对于清高自傲如柳叶刀而言,实在过于残忍。
她几乎不敢去看柳叶刀的脸,只牢牢盯着霍倚秋,“你刚才说亲娘不要,师父反而收养,照你这么说,师父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了。”
霍倚秋闻言有些紧张,“师父……那是师父宅心仁厚。”
“师父自然是宅心仁厚,那你身为师姐,数年姐弟情谊,为何栽赃陷害,揭人疮疤,下手如此狠毒!”
“师父若知道,不知是何心情。”
“你少拿师傅来压我,此事师傅早有猜测,我说的是事实,不信你问他,他不是从来不说谎吗,你看他怎么说?”
晏诗不为所动,依旧逼视着霍倚秋冷冷道,“你也说了师父只是猜测。到师姐这,好似亲见一般。”
霍倚秋刚想说话就被晏诗打断,“且不说事情是否是真。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
晏诗说着,忽觉此话一出,两道视线变得有些烫,她不由得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青楼女子是自愿进去的吗,是被卖进去的!”
“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人前卖笑,供人玩乐?她们是蒙昧,可她们又不傻。狗被强迫还知道咬人呢。你这一副嫌弃的表情给谁看,投了个好胎了不起?”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被迫的,我看她们乐意得很!”
“你怎么知道?你看过?”晏诗狐疑的打量着霍倚秋,她这语气……可是实在无法将她同勾栏之地联系在一起。
“我……”霍倚秋瞬间表情有些撕裂,立刻尖声反驳,“我才没有,你不要胡说!”
晏诗迎着她目光,轻笑一声,“你还嫌弃?你知不知道多少巾帼英雄、女中豪杰皆出自勾栏妓馆,比那些只知清谈口头爱国的风流雅士不知强了多少倍。”
“历史上国破之时,站出来的青楼女子不知凡几,关键时刻,她们的骨头比往日在她们身上鞭挞的男人们硬多了!青楼怎么了?值得你几次三番的痛斥?”
“就是下贱!就是腌臜!我就是看不上,大家都看不上,茅房也得有,可人人都讨厌。她们身是脏的,血也是脏的!要我说,全死了最好!”
霍倚秋状若疯狂,声嘶力竭的朝晏诗大吼着,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晏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霍倚秋。
她的话让晏诗浑身的血液都快燃烧起来,“无耻。”千言万语她只能总结出这两个字。
“难道她们是天生下来就是妓女吗?多少肱骨之臣一朝获罪,全家为奴,妻女为娼,你也是高门贵女,难道不知感同身受?”
“你不许说,不许再说!”
“青楼是脏,可脏的不是这些可怜女子,而是这种将女子肆意玩弄,肆意买卖、肆意欺凌的制度!”
“就算父母千般罪,万般错,可柳师兄又有什么错,他连亲生父母都不认识。在山上师傅不说,光看他行事磊落,为人坦荡,不记私仇,不较小过,从头到脚谁会觉得他腌臜龌龊?谁不赞一声谦谦君子?就因为他身上流的血,就要这样被你戳脊梁骨!还有没有天理!”
“对,没错,他的血就是脏的。畜生还知道报恩,可他呢?难怪一出生就被亲娘抛弃。”
“你真要聪明的话就别提他娘亲。”
“我为什么不能提,我就要说,他娘亲是什么身份说不准。可他从小就没人要,连亲娘也不要,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柳叶刀再也听不下去了,两颊泛起不详的潮红,鲜血不知何时从他紧握的双拳滴下,溅红了脚边的雪。
他站在那里,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像尊失去生机的石像。
如今石像也撑不下去了,只想永远消失在无垠的风雪里,即可,马上。
拔腿欲走。
却被一人拦在身前,高度才到他下巴。
晏诗仰起头,尽量避免自己去看他死灰般的脸色,小心却坚决的开口:“再坚持一下。”
“听我把话说完。”
柳叶刀深吸了口气,颓丧的闭上了眼。
算是默认。
晏诗慢慢退开,走到霍倚秋身前。
“怎么,说不过要动手?”
晏诗摇了摇头,“你是有多愚蠢,才会真的这样以为。她为柳师兄做的事,连你都看不明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她。”
“你到底说什么。”
“我说,你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柳师兄有个非常爱他的娘亲。”
“你不是傻了吧?”霍倚秋得意的失笑。
晏诗没有笑,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霍倚秋。
“原因有三。”
她转向众人,“青楼女子历来避子。有个母亲不知因何怀了孕,怀胎十月也未曾打掉,直到剩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足见对此子所爱之深。此为其一。”
“其二,自己养不活了,与其跟着自己饿死,不如赌一把,遇上个好心人。故而忍痛割爱,将其放入木盆随水漂流。否则何不直接粪坑溺死完事?或者直接卖掉,获利一笔,又何必废此周章,教人看见,客人还如何上门。可见实乃情非得已。”
“然则她为何舍易就难,不将此子亲手托付于人?”
霍倚秋也不明白,不答话。
“为何?”
旁观弟子按捺不住,出声问道。柳叶刀也睁开了眼睛,看向她。
“因为她深知自己所处的环境,所见所遇所托皆是非人,知晓此子来历,会如何对待?可以想见。故而想出此法,让此子顺流而下,远离这脂粉铜臭之地,使他免受自己连累,挺直骨头长大成人。此为其三。”
“这母亲不论为人如何,只凭这三点,足见她为子计之深远。幸而如她所愿,柳师兄为师傅所收养,岂非正是她的善因结出的善果?”
“多少人易子而食卖女求荣,柳师兄的生母身在魔窟,还能为之费心至此,你口中的一介娼女,岂不是要比那些衣冠禽兽要好太多?”
“你们说,是不是这理?”
晏诗转向围观聚集的弟子们。“是不是?”
弟子们不妨她突然看来,惊讶之下,愣愣点头。
忽见人群中一人朗声应道,“是!”
众人往身旁一瞅,原来正是吴平。
“我以为我娘亲已经够好了,没想到柳师兄的娘亲,竟然那么好。”
“柳师兄,别听她的,晏师姐说得对!”吴平大喊起来。
弟子们好似也被这声大喊点燃,纷纷开口。
“嗯嗯,晏师姐说得有理。”
“柳师兄,别难过!”
“柳师兄,你还是我们的柳师兄!”
霍倚秋不敢置信的望着周围的人,眼中露出病态的疯狂,“疯了,你们都疯了。竟然全都被她妖言蛊惑。”
柳叶刀似乎恢复了一丝生气,往前跨了半步,似乎想对晏诗说什么。
晏诗没给他机会,她冲霍倚秋靠近了一步,笑了,笑得极淡。
“别耍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了,两个月后,一决胜负。败者,永远臣服。”
“我会杀了你!”
“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