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没有回答,只幽幽开口,“换做是你,看见自己的同类被如此对待,你还敢和人亲近么?”
晏诗想起那些猴子警惕到极点的眼神,那一触即发的紧绷情绪,若是自己,只怕还要更敏感些,远远的躲进这人也进不去深山丛林里,悬崖峭壁间,才能活得放心些。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这情形,距今已有七八日,可并未听说有虐杀猴子的新传闻。那么柳叶刀是如何知晓?除非……
“你怀疑我。”
晏诗老脸一红,“没有,我只是……”
“你方才肌肉紧绷,气息紊乱,以为我要杀你灭口。”
柳叶刀屈膝坐在地上,对着那座坟茔,语气如古井无波。
他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想到居然也能如此体察入微,晏诗不免心头微震,“毕竟……”
“那你为何又来问我?”
晏诗心道,当然是因为他同猴子亲近……等等,既然因此,那他得知此事也未必就意味着他是凶手。否则没必要演今晚这一出。
她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对不住。”晏诗不好意思的瞟了柳叶刀一眼,复又问道“那那人到底是谁?”
柳叶刀沉默数息,“七日前,我照例拿了些苞米去喂,却见他们胆战心惊,每一只都显得极为恐慌。”
“安抚了许久,才有猴子带我来了这。”
“为什么?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叶刀摇摇头。
“丧心病狂。”晏诗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
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那么,传言中那个虐杀山猴的人,应该也是他吧。”
柳叶刀没有回应。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喂它们的?”
柳叶刀头微微昂起,似乎搜寻在往日的回忆。
“我记事起,山上没有玩伴,我便同这些山猴一起玩耍。后来因为山上的冬季极长,我便开始带些吃的,不想它们并不挑,显得很高兴。待时间长了,便渐渐摸清了它们的胃口。它们也就越来越习惯与人类接触。哪曾想……”语调倏然收紧。
“终究是我害了它们。”
柳叶刀低低埋着头,长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侧脸,令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来都未曾辩解一言半句的原因?”
回应她的,是树枝行将折断的“咿咿”声,出自柳叶刀紧握的手上。
晏诗忽然心念一动,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知道他是谁。”
“对吧。”
晏诗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所有一切都抛诸脑后,只等着等待柳叶刀的回答。
柳叶刀闻言浑身陡然一震,继而开始轻轻的发抖。如此,也依旧固执的沉默。
“我每次问这个问题,你不是沉默就是说别的。你知道他,我明白。”
“他是谁?”
晏诗几乎都快凑到柳叶刀近前,她不想错过任何从他嘴里流出来的字句。
然而柳叶刀浑身颤抖,唯独牙关,紧紧咬着。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铁锁,牢牢锁住了他的嘴,不止,还有他的眼,他的眉,他的手脚,让那个名字一笔一划也不能从他身上透露。
树枝的行将折断的声响越来越大,好似在拼命挣扎,却又徒劳无功毫无胜算。
晏诗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将柳叶刀的手握住。
柳叶刀受惊似的抽回,却被突然施力的晏诗牢牢钳住。
她另一只手过去,将柳叶刀的手指慢慢掰开。
“松手。”
语气柔和,但饱含着坚定意味。
树枝的哀嚎消失了,然而手指依旧紧攒。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你没有做错什么,松开。”
“我不问了,柳叶刀,松开。”
掌下的手指终于收了力,晏诗仍费好一番气力,才将其手指掰开,拿出那根惨叫不已的树枝。正想扔掉,却觉上面已有了明显的湿意。
凑近一闻,是血。
晏诗撕了块柔软的衣料,不由分说拉过柳叶刀那只血迹斑斑的手,简要包扎。
边动手边自顾自的言说,“那人如此丧心病狂,以此为乐,可为什么事隔多年之后,才再次行凶?”
“以你的说法,之前这种事情并未发生。第一次就是出现传言之时,也就是在你喂养它们之后。”
“那这么说,那人之前不在山上,但也不排……”
晏诗突然觉得柳叶刀的手缩了一下。忙道,“不好意思,我轻……”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人之前不在山上,对吧!”
她几乎要叫出来。柳叶刀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却又似被烫到似的飞快拿开。
晏诗连连点头,如捣米舂蒜。“嘘,嘘。”
她飞快的打好手上的结,兴奋的握紧了拳头,起初她以为让柳叶刀都如此缄默不语的人物,必然是长老这类位高权重的人物,甚至是明霄,他的义父。这才让他甘心替他背黑锅,而明霄也从不责罚。
然而并不是。这人是后来才上山的,那么不是执事就是弟子。执事没有这么大的能耐,那么只有弟子。
可是哪个弟子,居然也能令掌门养子如此受辱?
心里迅速闪出几张脸来。
可关键问题并不清楚,那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如果只是为了摸黑陷害柳叶刀,那如今这般却又为何?
难道不是同一人所为?
晏诗越想问题竟是越多,刚刚好似发现了亮光,结果一头扎进来发现竟是层层叠叠的迷宫。
“别猜了,该回去了。”柳叶刀站起身来,看着她。
“嗯,”她点点头,依旧循着来路,向前移步。
来时觉得路途漫长,回返却觉得并未多深,一下子就出了林,那处其实还在磨剑崖上。
站在平整的石阶上,晏诗感觉好似做了一场梦。回望方才走过的方向,感知了下方位远近,后知后觉的问道,“那处,是在磨剑崖上?”
柳叶刀点点头。
磨剑崖,这个名字最近很有些熟悉。好似在什么别的事情上听过。
没等她继续沉吟,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晏诗刚要疑惑的看去,只见柳叶刀无声的拱手行礼,谢她包扎。
粉色的绷带系在柳叶刀修长的手上,竟颇为相称。
晏诗好笑的摆摆手,扭头就要走。不妨再次被拉住。
还没回头,便听耳边传来低语,微凉的呼吸喷洒在耳后。
“危险,勿言。”